外传四:为妇之道 三、未到血冷时 [4]
一样黑糊糊的物事不知从哪里砸了过来,正砸在他欲放未放的箭镞上。罗之涯手一偏,落在泥汤里的,赫然是一架古琴。
“高山流水”四个字,貌似还是自己的手笔。
罗之涯觉得有趣了:“曾兄也玩英雄救美?”
曾九霄挽着袖子,擦擦汗这一通跑下山,他累得不轻。他拱手笑道:“两个都是我的女人,曾某再不才,也不能坐视不理的。”
罗之涯觉得更有趣了,仰天大笑起来。
曾九霄摇头道:“罗三少,这纵马劫掠良民,明火执仗打家劫舍,你心里,难道真的没有王法?”
罗之涯冷笑着看着他:“原本倒还有一点儿,可惜……尊夫人自作聪明,将卷宗放在了家父的奏章里。哼哼,曾大少爷,从此以后,扶苏镇再也没有王法了。”
曾九霄又摇摇头:“是么?你回头看看?”
村中最高的两处院子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改造成了小小的壁垒,泥包湿草和石块垒起了大半人高。“堡垒”后面有点点星火,排成一个“之”字形,蜿蜒到山间,渐行渐远留下来的全是精壮男子,女人和孩子们已经跑了。一个汉子正在拉扯莫水窈的母亲,口中骂道:“不是和你说了吗?女人都上山去!”
“三少爷,你这样穷追猛打,水窈他娘不答应,一村人也不答应,没办法。”曾九霄前所未有地气定神闲,极度兴奋的脑中忽然涌起个念头,要写篇长文,骈四骊六的,把自己掷琴和高渐离击筑比上一比。
罗之涯又好笑又好气:“曾九霄,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往日没这么大胆子,是什么人在给你支招?”
“启禀大人”人群中,一名小卒慌慌张张地跑来邀功,“是我。”
那小卒子低着头:“好叫三少爷得知,我平生好名,最怕旁人抢功叫村民筑防的是我,出主意给马车点火的也是我,叫曾公子拖延片刻时间的还是我。我紧赶慢赶,总算是赶来了,差点儿误了事。”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的,甚至还没有长胡须的面孔,额头上有晶莹的汗珠,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得意,“我叫风雪原,最爱行侠仗义抱打不平。近年来正在江湖闯个名号,还望罗三少爷成全。”
这少年年轻得可怕,一脸的诚恳,好像真的在说拜托您快点儿,滥杀无辜也好,恃强凌弱也好,怎么都行,给我个机会吧,千万别走。
罗之涯在犹豫,他摸不清对手的底细。这个少年做事沉稳利落,出面之前已经将后路全部安排好,心思之深沉,已经是老江湖的级别,但偏偏说话没头没脑,好像有恃无恐一般。
罗之涯皱眉:“风少侠,这是罗家的私事,你何必插手?“
风雪原做无奈状:“本来也不该我管,偏偏在扶苏镇外有个不长眼的官差喝茶水不给钱,我忍不住教训了他几句,他就端出罗府来吓唬我,我这才忽然想起来,原来水窈妹妹说的恶霸强梁就是你们这一家。”
曾九霄咳嗽了一声这个“水窈妹妹”听起来实在是不舒服至极。
罗之涯的脸色变了:“什么官差?”
“喏,就是送这个的。”风雪原从怀里取出个信封摇了摇,又大模大样地塞了回去,继续道,“我教训他之后呢,就随手拿了这玩意儿,后来想起来怎么也该到贵府上说一句。可惜去得不巧,三少爷已经出府,老将军又已经归西了,我实在找不到人,才一路跟着你们追到这儿。”
罗之涯大吼:“你说什么?你说我爹怎么了?”
风雪原坏笑:“这个我可不敢抢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做的,老将军坐在椅子上就忽然一命呜呼了。听说大少爷二少爷都在边关,府里已经着人报丧,如今正好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叫一个乱啊。我好心好意帮了一会儿忙,可惜在下年少无知,只能添乱,无可奈何,只得过来报信。”
他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个“添乱”只怕不是谦虚之辞。
罗之涯举刀:“你!”
风雪原甩了甩长发:“敝师兄有言,锄强扶弱,切记后发制人。三少爷,你说两个女流之辈有什么好打的?来来来,我们活动活动。”
他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杀气逼人。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招,银光闪过,罗之涯左侧的七八柄长枪齐齐断裂。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只有一个银色小球在他掌心滴溜溜乱转,好像随时随地就要弹出。
罗之涯的面上一阵阴晴不定,终于吼了一声:“走!”
目送罗家人远去,风雪原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半靠在曾九霄身上:“我的妈呀,这祖宗总算走了。”
曾九霄奇怪地望着他。咦?这小子不是一直在挑衅,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风雪原回头,理所当然地大叫:“你以为我是谁?这百十号人真刀实枪的,这么好打我早就上了!”他轻轻推了曾九霄一把,勾肩搭背地向前走,不住口地恭维,“收工了打烊了!我说九霄兄啊,你这么顶天立地的一站,还真像个爷们儿。”
曾九霄沉着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小子难道有什么阴谋?可自己现在穷困潦倒,哪有他看得上的东西?
一看见莫水窈,曾九霄就什么都明白了。
莫水窈一边料理着颜如语腿上的伤口,一边微笑着听风雪原“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策略。她摸出怀里的小木牌,扔了过去:“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大丈夫一言九鼎。”风雪原挤挤眼睛,“说正经的,跟我走吧,借刀堂需要人手。”
曾九霄哼道:“胡说什么,成何体统!”
风雪原也哼了一声:“她留在你这儿才成何体统呢。水窈,你考虑考虑,天下不平,借刀一用。毕竟一己之力难成大事,我借刀堂人才济济……”
莫水窈似笑非笑:“我好像听说尊师不问世事,令师兄云游四海,一心重组借刀堂的,只有风少侠你一个人吧?”
风雪原脸红了:“千里之行,总要始于足下。现在是我一个,加上你不就两个了?我师兄没理想没追求,不代表我也是。”
曾九霄忍无可忍:“风少侠,你的理想追求总不会是在下的小妾吧?”
风雪原目光一转:“颜侠姊,家兄和颜中望颜大侠也有些交情,颜大侠十分挂念你,不如……”
颜如语正在轻轻抚摸着儿子低声说话,闻言,手就是一抖。
熙官抬头笑:“娘,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曾九霄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许走。如语,再给我一次机会。”
颜如语默然:“我给了你十年的机会。”
曾九霄急道:“你何尝真的给过我机会?你何曾坦诚对过我?如语,熙官在这儿,我在这儿,家在这儿,你要去哪儿?”
风雪原远远地说风凉话:“天下之大,处处为家。”
曾九霄忙打断了他:“罢了罢了,水窈我留她不住,风少侠,我求你莫要打我夫人的主意。”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冷落了妻子十年,或许,还有补偿的机会。
风雪原点头:“那这样吧,我送各位上山青龙山几位当家的倒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主儿,我们还有那么点儿交情。风声未定,各位还是先在他们寨子里躲一躲。然后我和水窈直奔京城,想法子把这卷东西送上去。老头子归西了,朝廷有什么举动,谁也说不准。”他站起来,拍拍莫水窈的肩膀,“行啦,装什么小媳妇。打起精神跟我去拜山,善后的事情多着呢。”
莫水窈被他推搡着向前,只回头看着颜如语一家三口头碰头的旖旎,好温馨的画面……
颜如语看着莫水窈忙碌起来,充实起来,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两个年轻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多岁,再大的伤痛疲惫,一觉睡醒立即活力十足。他们在筹划未来和明天,过去对于他们来说,就好像一大团垃圾,说扔了,就扔了。
曾家老爷子虽然对这种行径深恶痛绝,但人生在世,难免要事急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