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口 [5]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小施主,如何?老衲可曾欺人?”
黑衣人身形机伶一颤,骇然失声:“大和尚,难不成你练成松柏不凋、金刚不坏?……”
老和尚笑道:“老衲不懂什么松柏不凋、金刚不坏,也没那么大造化,只知道这挨打的本领,高人一等,举世无双!”
黑衣人脸色连变,一时不语。
老和尚淡笑又道:“怎么样?小施主如今可信老衲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自有强中手之语,师门神掌也不是不可克制的神功绝艺……”
黑衣人目中突射寒芒,陡挑双眉,道:“大和尚,你该知道我未尽……”
“老衲知道!”老和尚笑道:“老衲知道小施主功力仅发六成,未尽全力一击!”
黑衣人脸色再变,猛抬右掌,但倏地,右掌又无力垂下,身形一阵轻颤,摇头一叹,悲笑说道:“大和尚,不试也罢,十九年备尝艰辛,忍辱含垢,若练绝艺,只盼能天下第一,尽诛仇敌,却不料这身引为傲的功力,难动人一片衣角,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还有何颜面逞强再试?……”
自嘲一笑,住口不方言。
老和尚神情一震,面上如飞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小施主可愿听老衲一言?”
黑衣人傲骨全消,豪气尽敛,有气无力地道:“大和尚,你说吧!”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师门绝艺,的确是当者披靡,所向无敌……”
黑衣人身形一阵剧颤,哑声说道:“大和尚……”
“小施主,请听老衲说完!”老和尚截口说道:“不过,放眼天下,却有三人应该除外……”
黑衣人一震说道:“大和尚,都是谁?”
老和尚道:“一位是十绝书生慕容檀越,一位是南海紫竹林避尘庵的三音神尼,最后一个,便是老衲……”
黑衣人道:“大和尚,那么,应该只有两位!”
老和尚未予理会,接着说道:“险此三人,小施主凭一身师门绝艺,当可纵横宇内,睥睨武林,打遍天下无敌手!”
黑衣人道:“大和尚,该是两位!”
老仍未答理,道“老衲之所以一再激使小施主出手,并无意打击小施主豪情壮志,复仇雄心,只不过上秉佛旨,本出家人一念之慈悲,略抑小施主仇恨暴戾之气,以期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
黑衣人截口道:“大和尚,你知道我仇人有多少?”
“阿弥陀佛!”老和尚道:“老衲不敢阻拦小施主报仇,但却奉劝小施主手下情留三分,莫过过残酷狠毒,也请找那罪魁真凶,莫伤无辜!”
黑衣人咬牙说道:“大和尚,牵涉其事者,哪一个不是罪魁真凶?”
老和尚道:“应该有个主谋之人!”
黑衣人道:“大和尚能告诉我,谁是主谋之人?”
“阿弥陀佛!”老和尚佛号高宣,道:“老衲不能!”
“是喽!”黑衣人道:“那么尽诛仇残凶,怎可谓之多伤无辜?我的仇人为数极多,大和尚你叫我又如何少造杀孽?”
老和尚白眉微轩,刚要说话。
黑衣人一声悲叹,又道:“我之身受,大和尚知之甚明,以暴还暴,以毒攻毒,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人欠我半斤,我索还八两,大和尚为何偏要我手下留情三分,偏说心肠太毒攻毒……”
老和尚道:“老衲是为小施主他年后福设想。”
黑衣人道:“我只知报仇雪恨,不在乎什么他年后福。”
老和尚道:“只怕小施主他年更会自食其恶果。”
黑衣人道:“一旦残凶尽除,血仇得报,我不惜血溅横尸,粉身碎骨!”
老和尚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令尊只有小施主这么一个后人。”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你要我愧对恩师,羞见先父?”
“老衲不敢!”老和尚道:“但令尊、令叔也不希望小施主为他二位多造杀孽,多增罪愆!”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怎知道!”
老和尚道:“小施主,你又怎知道?”
黑衣人道:“这是必然的道理,他二位身受太惨!”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他二位所身受者,是应得之报,该算很轻!”
黑衣人双目暴射寒芒,欺进一步,厉声说道:“和尚,你敢……”
老和尚视若无睹,泰然说道:“小施主该知道,老衲能知过去未来!”
黑衣人身形一震,威态倏敛,默然不语。
老和尚双目陡现神光,紧紧凝注,道:“冤冤相报,何时得了,老衲敢再进最后忠告,务望小施主多体天心,少造杀孽,心肠莫太狠,下手莫太绝,能放手便放手,得饶人且饶人!”
黑衣人恍若未闻,神情木然。老和尚目中神光更盛,陡地大喝:“春风育物,朔雪杀生,为鼠常留饭,怜蛾须罩灯,小施主当真非至罪集一身,大祸临头时不悟么?”
老和尚这声大喝,可是渗入了佛门“狮子吼”,其声嗡嗡,直如黄钟大吕,震耳惊心。
黑衣人机伶一颤,不由处方地退了一步,抬眼凝注老和尚,目中尽射复杂神色,突然转身飞射而去。
老和尚似未感到意外,也未出声阻拦,一双慈目望着黑衣人逝去处,赤红的老脸上,倏地泛起一阵抽搐……
良久,突然一叹说道:“檀越可以出来了!”
偏殿内,缓缓走出一人,黑衣人长髯,威凛若神。
老和尚没回头,道:“檀越该都看见了,听见了!”
黑衣人长髯老者巨目一阵眨动,满蕴泪光,点头说道:“十九年了,天可怜古寒月还能见到幼主!天可怜幼主已学成一身无敌功力、惊人绝艺……”
老和尚一叹说:“檀越为慕容一门贺,老衲却为慕容一门悲!”
古寒月一怔说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说道:“檀越可知他艺出何人?”
古寒月道:“大和尚指点!”
老和尚点头说道:“十九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深恐此子沦列邪道之门,不想终于如此,看来这是天意!”
古寒月皱眉道:“大和尚,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