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魂山之誓 - [柳残阳]

一、火海血雾 [1]

天早黑了下来,但天却不是黑的,至少有一部分不是黑的,它泛着暗红,被那片熊熊的火焰烧烤成惨愁的郁赤,火势猛烈,随风席卷奔腾,仿佛真能烧上天际。

  “血魂山”似在烈火中呻吟,筑在“血魂山”西向台地上的“鹰堡”却似在烈火中呜咽了;火是从“鹰堡”的北隅往南烧,只是俄顷之间,大火已吞噬了这座完全以原木搭建而成的山庄。

  当然侵袭“鹰堡”的不仅是这片火焰,随着火势的蔓延,还有比这更为可怕的一批人,他们为数约近五百余众,每十名为一组,都穿着一式一色的黑色劲装,戴着只露双眼的黑色面罩,手提同样的皮盾尖矛斧做武器,在火光炫央中冲扑追逐,盾舞斧挥,不留任何活口,这五百余众,就象五百条出柙的凶虎,不但剽悍狂野,业已残酷疯狂到近萨野兽的地步了。

  狠是狠、狂是狂,这些人的行动却十分组织化,别看他们往返袭杀,四处狙击,都是在为首者的号令下动手,而且各取目标,彼此衡情量势,交互支援,倏忽聚散,运展苦风,表面上宛如一片混乱,实则整个进行步骤,早在掌握之中……

  “鹰堡”的人也在应战,于仓惶里,甚至于睡眼惺忪中应战,但他们人数较少,毫无准备,又在内心充满惊恐的情形下匆促临阵,气势和实力就不免大打折扣了。

  尽管来袭者都蒙着面,“鹰堡”这边也非常清楚他们是何方凶神——他们全属于“大龙会”,“大龙会”的人马一旦出战,惯常以黑巾蒙面,倒没有什么特别隐讳的意义。

  其实,蒙面不蒙面,只是个形式,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段,“大龙会”来人手段之酷厉,一如他们往昔的作风,斩尽杀绝,令人胆寒心惊。

  “鹰堡”的人没有预料到“大龙会”突兀发动这次袭击,就算有所感应,并不会想到他们竟来得这么快、这么激烈,像是洪水猛兽,一发便不可收拾!

  鲜血映着火光,漫升起一层蒙蒙的赤雾,赤雾笼罩着“鹰堡”,飘浮于“血魂山”的山腰,远近看去,全是那种怖栗的暗红,人的面貌、人的体态,在暗红的阴晦中仿若都扭曲了。

  利刃砍劈人肉的声音带着沉闷,锋口入骨的音响反倒脆落得刺耳,这样的声息掺合着挤迫自肺腑的嚎叫,引发于丹田的吼喝,持续不断的此起彼落,似永无休止,时间拖下去,使不必斧斩刀戮,光被这种声音也就逼疯了!

  靳百器胸前以皮兜兜着这个五岁大的孩子,他混身浴血,披头散发,手上一柄七十斤重的的纯钢大砍刀更是染满血迹,赤毒的火焰照耀着他棕色的面庞,将他轮廓鲜明的五官映幻得越见突出,眉心当中的那块菱形疤痕隐透褚紫,鼓涨得似乎要蹦出来。

  二十余名“大龙会”的兄弟围绕着他,地下,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另二十余名,看情形,躺下来的,都不像是活人了。

  靳百器脚步不停的移动,他喘息粗浊而急促,双目圆睁如铃,死盯着围绕他团团打转的二十余名敌人

  怀中的孩子虽在这样的险恶情况里,却没有哭叫一声,只是空瞪着一双无邪的眼睛,懵懂的体会着这似知非知的惊恐,孩子紧贴在靳百器的胸前,靳百器狂烈的心跳声应合着孩子的心跳。恍惚中,他们宛若连成一体……

  皮盾旋飞起来,淡红的光泽闪漾于盾面,仿似一朵朵硕大的赤菇,又如一双双滚动的车轮,而尖矛斧挥斩劈刺,寒芒锐气就布成了一面罗网了。

  靳百器暴掠七步,大砍刀划过一道半弧,两颗蒙着脸的人头已骨碌碌抛上天空,他躲过背后劈来的三斧,斜肩回身,刀由下起,又有一个“大龙会”的伙计被开了膛!

  当瘰疬的肠脏刚刚拖泻地下,他刀出如电,“嘭”“嘭”声响中已击翻五面皮盾,镝锋打横,三名悍敌的咽喉同时绽裂!

  不错,网破了,一条人影便在这时由火光中飞来,这人手中用的兵器不是皮盾,也不是尖矛斧,而是一柄长剑,一柄尾芒流灿盈尺,青森森的长剑。

  剑尖从靳百器的头项闪过,他弓背曲腰倒挫一步,身子尚未及挺立,青光一抹,又像流星的曳尾般直射而来。

  刀花骤起,有如白莲交叠,于刹那间涌现浮沉,一阵密集的金枪磕击声里,长剑斜荡,刀锋却已透穿一面皮盾,把那执盾者活活钉死于盾后!

  又有两条人影大鸟似的急掠而至,焰光跳动下,亦可看出这两个人的手中家伙亦不是皮盾与尖矛斧,他们一个挥舞着“流星锤”,另一个上举着红缨枪,显然是“大龙会”的高手来增援了!

  靳百器猛然一个虎扑冲上,却在扑腾的须臾贴于地,大砍刀掀起冷芒如波,又似匝地铺起一面光毡,九双人脚,立刻飞弹向九个不同的方位——其中一位躲得快,好歹保住了一双脚。

  包围的阵形已经凌乱,这五个人一到,缺口顿现,靳百器刀展如风,面容狰狞若鬼,人刀相连,势同莽牛破篱,锐不可当的突围而出!

  后面,“大龙会”的人马叫嚣不歇,纷纷尾随追来,但“鹰堡”之内火光明艳,“鹰堡”之外却山岳阴沉,熊熊的焰苗照得红透半边天,也有它照不到的峭壁绝崖——夜色晦迷下,靳百器早已鸿飞冥冥,不见踪迹了。

  破落的山神庙里,凄迷黝暗,更一股腐霉的气味飘散在空中,靳百器和孩子面对面盘坐着,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熹微的星光透过屋顶的隙缝,模糊的映印出孩子的面形,这是一个眉清目秀又白胖可爱的孩子,看上去聪慧灵巧,又有一种寻常儿童所少见的成熟世故,他静静的坐在那儿,落寞中带着有所了悟的哀伤。

  星光也花花的映照着靳百器的容颜,容颜上却是一片萧索沉痛,他默默的注视着孩子,心中一阵阵宛如刀绞。

  山风自残缺的门窗间吹拂进来,扬起神案上碎絮般的布幔,孩子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

  靳百器除了一袭紧身衣,未穿外衫,他只有疼惜的伸手轻按着孩子圆润的肩头,似乎想借自己手心的一点温热,带给孩子些许暖意。

  孩子把自己的一双小手叠放在靳百器的手背上,清澈的双眼里蕴满了真挚的亲切,靳百器鼻端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强自抑制着情绪上的波动,他用另一双手托起孩子的下颔,低沉的开口道:“小杰,饿不饿、冷不冷?”

  孩子轻轻点头,却善体人意的道:“等天亮就有馍馍吃了,天亮叔叔也可以给我买衫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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