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6]
田宏武凝视了“血秀才”片刻,道:“阁下为什么要死?”
“血秀才”道:“缘断不可续,盟誓犹能践!”
田宏武大是感慨,他了悟到人总是人,人性不致完全泯没,“血秀才”是魔中之魔,满手血腥,一身罪孽,想不到竟也会以死酬情,洞中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会使“血秀才”如此死心塌地?
他的年岁已不小了,这颇耐人寻味?心急之中,脱口道:“原来阁下是想以死酬情,洞中人是阁下的红粉知己……”
“血秀才”大声道:“她是我的妻子!”
田宏武又是一震,栗声道:“是阁下的夫人?”
“血秀才”仰首向天,脸上浮出一抹惨笑,久久,才放下脸道:“索兴告诉你,老夫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是老夫的发妻,
曾有誓约同生同死,她反对老夫杀人,屡劝不听,于是她一气离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夫曾恨她,要杀她……”
田宏武睁大了眼,静静地听着。
“血秀才”沉默了片刻,又接下去道:“十七年前,老夫我到了此地,是无意间碰上的,她立了那‘续缘石’,要老夫破石续缘。当然,她算准了老夫之力不能破石,于是订了七年一试之约,两个七年过去了,老夫恨得几乎发狂,于是变本加厉地杀人,现在是第三个七年之约之半,老夫无法再等了,可是……”
田宏武忍不住道:“可是已经迟了?”
“血秀才”努力一挫牙,道:“不错,是迟了,老夫应该及早醒悟的,她订这七年之约,用心良苦,她所忍受的痛苦,更甚于老夫,她的本意,是要老夫苦练武功,以求破石,这样就无暇再在江湖上造孽,老夫……到今天才发觉,但一切都太晚了。”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血秀才”也会流泪,实在是令人想不到的。
田宏武摇摇头,说不出心里有什么感受。
“血秀才”又道:“漫长的岁月,无尽的折磨,她的生命枯萎了,她自己折磨死了自己,但老夫是罪魁,除了以死践盟,老夫还能做什么?”
田宏武默然。
“血秀才”又道:“现在你答应了么?”
“……”
“你非答应不可,将死之人,不言谢了!”说完,转身蹒跚人洞。
田宏武想出声阻止,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血秀才”已消失在洞中。
田宏武的心情很矛盾,“血秀才”一百个该死,这种人不值得怜悯,别的不说,单拿以“盗元大法”,趁危夺取“闪电手”的全部真元这一点来论,的确是人神共愤,百死难偿,但眼睁睁看他去死,又觉得有些不忍,这是人性仁心,与交手搏杀不同。
可是事实上他没有理由阻止他不死,让他活着流人血么?
犹豫了片刻,他下意识地移步走向洞口,不见人影。
于是,他走了进去,洞径曲折,眼前是间石室,目光扫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石室地上,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血秀才”直挺挺地躺在骷髅旁边,并头齐足,那情景实在怕人。
他走近前去,伸出颤抖的手一探,“血秀才”已经气绝了,看来是自断心脉而亡,收回手,倒退了两步,摇头叹息了一声。
一代魔王,为情而死,在武林中可算是一段惊人的传奇。
这情景使他不忍再看下去,于是转身出洞,照“血秀才”生前所托,搬些石块,把洞穴封死。
就这样,魔中之魔长眠了,堪怜的是他的妻子,泉下有知,她是否抱恨嫁错了人?
到了谷口续缘石处,他又以掌劈了些石岩,堵塞谷道。
事完,已是申牌时分了。
他又想起了江湖第一美人月娘,他后悔没曾向“影子人”问明“百花门”的舵坛所在,这是件大事,如果月娘有什么意外发生,怎对得起死去的“宇内狂客”。
“影子人”要他朝荣阳这一路去,是什么意思?“悟因”和尚的留言分明说三日之后便不在荣阳……
他不能不去,查证“悟因”和尚的来历,为了小秀子一家复仇,也是一件大事。
于是,他踏上了路。
口口口口口口
望京楼是汜水城外长街上最大的一座酒楼,豪华谈不上,但由于当道,所以生意兴隆,车马不绝。
田宏武已经赶了一夜一天的长途,人着实乏了,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巴巴地赶到荣阳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影子人”的一句话?
他想想,先打尖消消疲乏,然后进城投店。
于是,他进了“望京楼”。
“楼上雅座!”小二直着喉咙喊了一声,立即上前哈腰肃客,堆下一脸不得不笑的笑容,低声道:“公子,请楼上坐,比较清静!”
田宏武的穿着仪表,小二一眼便看出是肯花钱的客人。
上了楼,小二引着到临街的窗边座头,挪了挪椅子,道:“公子,用点什么?”
田宏武道:“拣你们店里拿手的做几样来,酒可要上等陈绍。”
“是!”小二哈了哈腰,布上杯筷,倒了盅茶,下楼去了。
田宏武一抬头,接触到一双醉眼,正望着自己,再一辨认:不由大喜道:“徐兄,幸会啊!”说着欠身拱了拱手。
对方正是月娘的爱人除斌,恰好是邻座相对,他像是喝醉了。
徐斌双手一按桌面,把身形坐得笔直,红着眼道:“田少侠,太巧了,我正要找你……”
田宏武道:“徐兄要找小弟何事?”
徐斌身形晃荡了一下,道:“月娘配少侠,天造地设,正是一对……”
田宏武眉头一皱,道:“徐兄在说些什么?”
徐斌打了一个手势,道:“我早知道月娘倾心于你,我……不怪她,你田少侠的确比我强。”
田宏武啼笑皆非,尴尬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徐斌哈哈一笑道:“当年红拂夜奔李靖,也是件武林佳话。”
田宏武道:“徐兄是醉了么?”
徐斌举杯饮尽,一照杯,道:“酒醉心明白,我不是在讲酒话。”
此际才只日落时分,酒客还没上座,座间仅稀稀落落的四五人,一些路过要打店的,都集中在楼下。
田宏武突地明白了过来,吁了口气,道:“徐兄,月娘失踪了是么?”
徐斌瞪眼前道:“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为什么还要装佯?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我要向你挑战,因为我是男子汉,这种人丢不起。”
田宏武压低了嗓子道:“徐兄,你误会了,我也正在找月娘,她已经落入邪门人物的手中,如果不赶快救她出魔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徐斌虎地站起身来道:“是真的?”
田宏武正色道:“这怎能说假,是前夜的事,小弟正急着找对方的窝巢……”
徐斌的酒意消了一半,栗声道:“对方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道:“百花门,听说过么?”
小二端来了酒菜。
田宏武待小二转开了才道:“徐兄,移座这边如何,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徐斌依言移到田宏武座上,讪讪地道:“刚才小弟出言不逊,多有冒犯,请田兄原谅!”
田宏武爽朗地道:“月娘失踪,徐兄心里很急,小弟是知道的,毋须挂齿,把杯箸移……”
徐斌忙摇手道:“小弟已经过量了,田兄请用吧!方才提到‘百花门’是怎么回事?”
田宏武是着实饿了,一面吃喝,一面把在鬼宅碰到月娘的经过说了一遍,其余的略去不提。
徐斌听完之后,激动地道:“这便如何是好,小弟可是头一遭听到这门派,对方既然不与任何江湖帮派来往,要打听可相当棘手?”
田宏武沉思了片刻,道:“办法是有……不过,目前的困难是对方已经认识小弟,徐兄既然与月娘在一起,当然也逃不过对方的眼目……”
徐斌苦着脸道:“田兄无妨说一说办法?”
田宏武道:“行不通的,小弟的办法是拣最大的风月场所去探索,对方在这一带各大码头,都设有分坛,但我们一出面,对方便认出来了,所以行不通。”
顿了顿,又道:“月娘到底如何失踪的?”
徐斌喘了口气道:“那天在邙山料理完她祖父的后事之后,司徒姑娘要她一起到她家去住,月娘不肯,于是小弟与她一路,在洛阳一带查那杀她祖父的凶手,但一直查不出端倪,三天前一个早晨,她单独离开客栈,一去不返,就这样她失踪了。”
田宏武的情绪,顿时紊乱起来,他不敢说出彩轿中人便是谁也惹不起的“武林王母”,双方之间的恩怨他不清楚,“辣手仙姑”司徒美的态度也相当暖昧,在真相未明之前,是不能揭破的。想了想,道:“能找到司徒美姑娘么?”
徐斌道:“能,她曾经留给小弟联络的地址,以备有事时找她,但得到开封去。”
田宏武深深想一想,毅然道:“好,我们赴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