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
"那为什么?"
"这一点么,恐怕只有汉武帝一个人清楚。当年,他老人家就是这么诰封的!"
如茵痴痴地望着"二将军",一时神思遨游起来。
众人上了讲堂的大平台,梁逸之低声对如松交待:"如松兄,今天天冷得很,令弟禀质弱,你和他坐在前面靠火盆边的两个位置,我和如桦坐在后面罢。"
如松点点头:"承大学长关照!"
众人就座不大一会儿,就见一大群金珠顶戴、蟒袍补服和着了各色绸缎袍褂的大人迤俪而来,谈笑风生地上了台阶。
待众位大人进了殿堂,满屋子顿然鸦雀无声。再往窗外看,就见讲堂的屋内屋外、廊下平台,所有地方全都满满腾腾地站满了听学的人。
徐大人开讲的题目是《师夷长技与强盛国力》。徐大人的讲学嗓音高吭、博论旁证,偶尔穿插一段趣闻逸事,不时博得学生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笑声!
如茵在下面,一边一字不漏地听着,一边用一笔龙飞凤舞的狂草记录着。她眼中时不时涌满热泪,深憾自己生了女儿身相,如何得像那些男儿们,也能凭着满腹学识、一腔热血,做上一番报国救民的大事!
不觉之中,外面渐渐地又飘起了雪花。而且越飘越大,越落越稠,最后竟至扯絮似地漫天飞舞起来。不大功夫,院里的房瓦、树丛和地面上便是一片皆白不分眉眼了。站在廊下和平台上的学生,有的已经戴上了事先预备的斗笠,打开油纸伞,身上也披上了蓑衣或是油衣。
离如茵两步远的地方摆着个大火盆子,炭火刚刚烧透,火势越来越旺。渐渐地,如茵便觉得全身燥热起来。她原本不大怕冷,因刻意掩饰女儿本相,今天又穿得格外厚了些——小衣外面是一件丝棉小袄,套着一件丝棉长袍,最外面还罩了一件紫羔的坎肩。此时,已觉着贴身的内衣有些湿湿的汗意了。转脸瞧瞧:大哥如松脖子里的扣子也已松开,露着里面实地白纱的中衣。一张脸儿和额头也被那火盆子映得红光油亮的。
散了学,如茵迫不及待地挤出屋子,站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吸起了凉气。如松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三弟,怎么在风口儿上吹?"一边低声道:"这可是你自找罪受啊。"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依旧来到西跨院的厢房里。未几,就见梁逸之和如桦二人带着两位同窗,另有一同进京应顺天乡试时结识的两位朋友,众人一起走了进来。
大家平素都是放浪形骸惯的,谁料到这中间还藏着一个姑娘呢?此时,也有四仰八叉往床上一放,又是屈腿又是伸懒腰的;也有歪在棉被上乘势歇一会儿的,嘴里热热闹闹议论着上午的讲学。
如茵勾着头,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文木山房集》,装着低头翻看的样子,坐在靠角落的一把椅子上避人耳目。
照如松事先吩咐下的,家人这时已从城里赶了来,送来了两大坛子的米汤、一满篓冒着热汽的肉包子,一小蒲包辣油干豆腐。六七个人一见,立马你争我抢、满嘴大嚼起来。
逸之转脸见如茵独自坐在角落里吃着,忙招呼她道:"如枫君!来来,到跟前来。这可是一群下山虎!你待会儿就捞不着吃了。"
如松、如桦赶忙拦阻说:"别管她!她自小就那样儿。"
众人正吃得热闹,忽听门外一阵大嗓门的嚷嚷。如茵抬头看时,见窗外一拉溜地来了三位青年公子,后面还跟着挑挑子、提饭屉子的两个家人。
还未跨进门槛,一位身穿古铜直罗棉袍、生得浓眉大眼的青年便已大声嚷嚷起来:"哦?俺还挂着恁几个没得吃!恁倒好,躲这儿吃起独食儿来啦!"
一边嚷嚷,一边伸头就朝篓子里瞅,惊喜道:"咦嗬?肉包子?!"伸手便朝篓子里抓,一手一个抓了出来,一左一右张嘴各咬一大口!
梁逸之笑道:"完了!完了!我正说这里一群下山虎!这又添了一只嵩山饿狼来!"
众人皆笑了起来,逸之转脸对如茵道:"今儿来的这几位,除了两位洛阳的朋友,其余都是咱山城的同乡。先说这位,杜鸿飞!西关人,本县学官杜鸿达的胞弟!人称'杜落酒'!"
众人"哄"地一声又笑了!
杜鸿飞一边鼓着两个腮帮子满嘴地嚼着,一边打量着如茵:"这位学兄往日好像没大见过?不过,看着却恁地面善!敢问学兄台甫?在哪里就读呵?"
逸之笑道:"难怪你看着面熟!他是南街刘举人刘大人膝下的公子刘如枫,如松和如桦二位学兄的堂弟!"又对如茵笑道,"如枫君!你常年跟随刘大人在开封府学读书,不比我们这群浪荡乡野之辈。就是见了外客,也难做出风雅之态来。如枫君莫见笑呵!"
如茵微微一笑:"大学长言外了!"
梁逸之又指着另一位面相略有些富态,疏眉细眼,身穿石青团花缎袍,外罩着一件紫缎狐皮出锋小坎肩儿,神态却很是绵稳持重的青年书生道:"这位是吴子霖君!城东吴家坪吴进士的后人。"
如茵一听"吴子霖"三字,不禁一怔!瞬即就有些发窘起来。一抬眼,正好撞上吴子霖那双看上去很是平和、实则甚是睿智的眼神。
她微微摇了摇头,"倏"地一下便游开了自己的目光。
如桦和如松哥俩儿对视了一眼。就见那吴子霖一时很是仔细地打量起如茵来,神色间若有所思,又有几分的迷惘不解。
梁逸之又指着他后面一位十七八岁、身着枣儿红缎袍的少年道:"这位是子霖兄的侄子吴宗岳!他们既是叔侄,又为同窗。来年大比同榜得意,吴家坪更添风光啦!"
吴子霖摇头一笑:"子霖可不敢抱这份侥幸!和众位学兄相比,子霖不过一段朽木而已。读书只是借口,不过是奉了家母和大哥之命,权且做侄子的一介陪读罢了!"
杜鸿飞在一旁嚷嚷起来:"诸位!这会儿管它什么功名科甲,今朝有酒今朝醉!子霖君,还不快把你家的金肴玉馔摆上来!"
见鸿飞催促,吴子霖温和的目光望着如茵微微一笑,吩咐家人将饭菜摆上。
众人乐呵呵地挤到桌前,看摆上的是什么:只见一筐子热腾腾的油卷,一包儿切得甚是齐整的酱色肘子,红绿相间的香椿辣椒末,香喷喷的磨油伴芥疙瘩丝,还有一包儿腌得黄儿浸油的青皮大鸭蛋,另有一瓦坛儿的八宝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