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 - [还珠楼主]

二十三、蛮荒奇遇 [4]

  林中虽是一片阴黑,外面火月交辉之下,明如白昼,最前一排树林已有月光照下,再走三五丈,经过两排稀落落的椰林便到场上。遥望广场中心,笙歌喧闹,人影歌声交织起伏,看去热闹非常,同来几个男女幼童早就抢先跑去。二女正在说笑,眼前人影一晃,道旁大树之后,忽然闪出一个头插鸟羽,耳戴金环、上穿虎皮披肩,下穿虎皮围裙,脚蹬藤鞋,右臂和两腿一齐裸露在外的中年野人挡住去路,相隔约有六七尺光景。

  双珠平日随父行医,山人风俗礼节,知道不少,人又聪明机警,见那野人和老人阿庞一样装束,更要整齐华丽,头插鸟羽比来接的野人又多又长,年纪不过三四十岁,生得十分雄壮,双手叉胸,望着自己,料知来人不是酋长黄山都,也是族中首要人物,不敢怠慢,正要上前礼谢,托山兰代为通话致意。还未开口,山兰已面容骤变,本是十分愤怒,往前抢去,行时朝自己侧顾看了一眼,怒容忽然收敛,先朝来人说了几句。那野人先见山兰,也是带有怒容,后见对方不曾发作,也变着一脸强笑。二人语声都急,一句也听不出。

  双珠越看二人越像夫妻,想起来时之言,存有戒心,假装不解,停步相待。刚看出这男女二人似在争论,忽听出山兰似说自己有病,心方一动,便听林外长啸之声,跟着又吼了几句,与今早遇救时所闻相同,知道老人阿庞所发。正不知是何用意,野人闻声立时住口,山兰也不再往下说,面现惊喜之容,各自回转。山兰刚用土语说野人是她丈夫,对方业已转身走去。因已快到,时有对对情侣欢呼歌唱,相携相抱在附近树林中穿过,不便多问,看出山兰意思似要自己谨慎,便留了心。

  出林一看,那广场竟有三四百亩方圆,前途还有一列小石山,山上长长短短,大大小小,一连挂着共有十几处瀑布喷泉。山上又无树木,通体皆石,偏又长满肥苔草花之类,映着月光,本就绿油油的,看去又滑又亮,上面再挂着大小瀑布,内有几条高长阔大,远望过去不是玉龙倒挂,匹练抛空,便是珠帘喷雪,银蛇蜿蜒,将那宽约数十丈,高约一二十丈危峰峭壁上面的青碧山色,分隔成大小十好几片。山脚前面又有大小四五处喷泉涌起,最高大的竟达好几丈,直似一根笔直的晶玉水柱冲空直上,离地六七丈,再往四面散开,宛如天花宝盖,零雨飘空,飞舞而下。下面便是那片形似月牙的湖塘,恰巧整整齐齐做大半环围在那座石山的前面,最大一根水柱又在湖的中心,所有瀑布喷泉齐往湖中喷注。这一邻近,那轰轰发发、铿铿锵锵、宏细相间的泉瀑之声,越发洋洋盈耳,加上明月清风之下的笙歌蛮沤,汇成一片从来未听过音节。当空明月照在上面,闪动起各式各样的银辉,绮丽无涛。这等天然生就的美景奇观,出生以来从未见到,不禁暗中叫绝,赞美不止。

  再看火堆,共是五处,均在湖边,顺着半弧形,做一排点燃,每堆约有两丈以内方圆,四面围满铁架,上烤各种牛羊野兽的肉类。火前放着好几十个整段木头挖空而成的酒桶,内里插着许多细竹管,另外还有两座野灶,用大铁锅煮着各种食物,如糌粑、饭团之类,均用树叶包裹,任人随意取食。所烤肉类多半烤熟,焦香四流,熟的吃完,便有执事野人将生肉整片搭来,挂将上去。吃的人都是自拔佩刀,斫上一大块,走往一旁,与家人子女同食。有的围在酒桶旁边,口衔竹管,吸酒而饮,吸高了兴,便在月明之中欢呼、舞蹈、歌唱起来。这些都是已成婚的中老年夫妻和所生子女聚在场上,吃了又唱,唱了又吃,尽情欢乐,高兴非常。那些寨舞赶野郎的野人,已早寻到各人爱侣、、带了酒肉,自寻隐僻无人之处饮食欢聚,多半走开。就有去而复转的,也是先前情热,不曾吃饱尽量,打算找补,大都单人前来,取了酒食,转身就走。也有男女同回,见状兴起,杂在人堆里面,歌舞吹唱上一阵方始走去,但是极少。

  老人阿庞独坐在当中火堆的前面一根断树桩上,旁边围着几个男女幼童,正在饮食,先见酋长黄山都刚刚赶到,朝老人双手交拜起立,双方先是争论,结果黄山都不再开口,被老人说了几句,坐向一旁。身边除新回去的三少女外,还有一个周身赤裸,只腰间围着一片兽皮的山妇,年约二三十岁,浓眉大眼,头上挽着一个发髻,脑后却又披着两尺来长的短发,颈间挂着五六圈各式各样的金银玉石、骨角料珠之类,形态甚是淫荡,望着黄山都不时献媚,低声说笑,看那装束神情,均与当地野人不同,一望而知是个别族妇女,料是山兰所说酋长新娶的次妻。

  这时,二女边走边看,已绕到老人面前。同时场上歌舞的野人,除却两旁各有十几个轮班击鼓吹笙的老野人外,一见双珠,多半跟踪赶来,互相笑语,指说不已。双珠早得山兰指教,话已想好,先朝众人含笑点头,举手示谢,一到当地,便舍了山兰,抢步跑上前去,双手叉胸,朝老人作十字形拜将下去,随说因感救命之恩,想拜他为义父。

  说完,山兰已早赶到,也向老人礼拜,并代双珠做通事,说明她的心意。

  老人本爱双珠胆勇聪明,人又美貌,平日对于汉人又最有好感,本就心存爱护,不知双珠急于想他帮助,往楠木林寻那姓木异人,求援救父,又感救命之恩,才有此举。

  闻言喜出望外,当时笑诺,并按族中礼节,起身伸出双手将双珠亲自扶起,令和山兰同坐身旁饮酒吃肉。双珠连说带比,并由山兰从旁代说,生病未愈,连夜失眠,山兰奉老人之命,不曾喊醒,所以来迟,请老人转告全族弟兄姊妹,不要见怪,如今刚刚吃完了药,不思饮食,只能勉强奉陪,少吃一点等语。

  老人看出二女投缘交厚,越发高兴,便向众人大声宣示,并说:“双珠孤身弱女,同行八十余人,遭此地震山崩的灾变,孤身犯险,在飞泉崖火山附近最危险的森林之中走了两日夜,连遇毒蛇猛兽,均仗她的胆勇本领脱险闯过,平安无事。最后为食人蛮所骗,加以好几天的惊险疲劳,被毒草迷昏过去,方为仇敌所困。现已做了我的千女儿,你们以后须要当她自家人看待,遇事互相帮助,不可坐视。”众人早听山兰说过,业已高兴,闻言欢声雷动,同朝上面拜了几拜,分别走去,重又饮食歌舞起来。

  双珠先听黄山都好色如命,方才以酋长之尊,不等自己走到,先往林中窥探,用心难测,正装糊涂,老人忽然手指黄山都,令二人以兄妹之礼相见。双珠无法,只得任其亲了一下手脚。因知山兰妒心太重,黄山都又将自己的脚握紧,贴在嘴上不放,心中越发厌恶,暗忖:“野人最尚勇力,我人生得秀气,莫要被他看轻。”乘着老人注视对方,不曾留意自己,先朝山兰使一眼色,表示心烦,再装生病力乏,一只脚站立不稳,暗用师传本领,将全身之力运向脚上,一绷一抖,表面看去虽然一点也不显眼,但这内家真功夫,休说一个只有一身蛮力,不会用巧劲的野人,便是武功稍差的人也禁不住。

  黄山都色令智昏,双手捧着双珠一只胫附丰妍、底平指敛、肤如玉雪的白足,正在连亲带嗅,爱不忍释,非但新近用暴力由别族中掳来的一个荡妇和他以前的恩爱妻子各现怒容不曾留意,连老人阿庞看他这样无礼,已现不快之容,不是觉着当夜庆功欢会,不愿使他当众难堪,已早喝骂,就这样,也快发话禁止的神情。黄山都同样毫无警觉,只顾心中盘算:这汉家女子实在可爱,又做了老人的干女儿,孤身无依,想必不会再走,以后用什方法向老人请求,或是勾引到手?猛觉对方似在喘息,抬头一看,刚瞥见对方眉头微皱,面有痛苦之容,以为汉家少女生得秀气,也许自己将她捏痛。第一次看到这样美人,平日所见妇女均成粪土,心生怜爱,正待松手起立献媚,就势搂抱亲热,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心念微动瞬息之间,猛觉手上一震,虎口几乎崩裂,奇痛非常。当时还不知道对方内外功都有高明传授,经此两次安眠,体力早已恢复,先前所受浮伤又不甚重,敷药之后肿痛已消,和平日一样,全身都是本领,存心给他苦吃。索性松手也罢,因双珠暗用内家真力,手虽震痛,表面看不出来,非但不知厉害,反想抓紧,经此一来,苦头吃得更大。

  双珠见他还不知趣,心更有气,故意“唉呀”一声,假装怕痛,身子往旁一歪。山兰在旁早看出她厌恶不悦之容,二人又极投缘,如非双珠来时力劝,觉着有理,一路盘算,想好主意,几次怒火都是强行忍耐过去,不必见她丈夫这等丑态,便那旁立荡妇的妖形怪状,早已按捺不住扑上前去,和乃夫哭骂争吵起来。一见双珠要倒,急怒交加,忙伸双手扶住,正待发作,方觉双珠将她的手捏了一把,忽听又是一声“唉呀”,声音比双珠要大得多,再看他那荒淫无耻的丈夫,业已跌坐在地。双珠不是自己扶住,仿佛也要跌倒神气。先还不甚明白,心想:丈夫乃全族中第一勇士,如何经不起人家稍微一挣,痛得一手乱抖,面都变色?忽听老人低声怒喝,大意是说:“我这干女儿休看生得秀气,本领却是最高,这还是在病中无意之间,站立不稳,你又抓紧不放,她往旁倒,挣了一挣,你便痛成这个样子。如其真个动手,岂不吃亏丢人?好在自家兄妹,她又不是存心,大家不曾看见。她是汉家女子,不喜欢你亲热,还不同了你那野女人往那旁快活去!还在这里气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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