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风声鹤唳也 草木皆兵乎 [8]
夏心宁抬头看看窗外的日色,约莫已是晌午时分,他心里暗暗地奇怪:“我自昨夜痛到现在,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么?”
人在病中,情感特别脆弱,有道是:“好汉就怕病来磨”,任凭你是铁铮铮的汉子,只要一经病倒,便渴望着得到别人的同情与安慰。
这时候,夏心宁是多么需要有个人来看看他,尤其他期望活华陀古照文能来,他希望这位武林神医,能为他着手成春,使他减少痛苦。但是,他失望了!不但是活华陀没有来看他,连胜黛云姑娘也没有来看望他一下,甚而至于连一个庄丁仆佣,都没有到他房子的附近出现,使他想托人带个口信,都无法办到。
夏心宁毕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哪里吃过这种苦痛?一阵委屈的感觉,使他忍不住两颗眼泪,流到嘴角上。
他很想大声喊叫,借此惊动别人,但是,他又是个要强的人,不愿意这样去叫人,而且,事实上这时候他就是想大声喊叫,也叫不出来,他哪里还有这种力气。
正是夏心宁周身痛得像瘫痪了一样,忽然,房外人影一闪,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夏心宁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来人正是胜黛云姑娘,当时他不觉精神一振,宛如大旱之见云霓,他用尽力量叫了一声:“黛云妹妹!”
胜姑娘没有一点惊诧的表情,只是走到床边,轻轻地说道:“宁哥哥!你病了!”
夏心宁呻吟着说道:“从昨夜踏月归来之后,突然就病到这种地步。黛云妹妹!我此刻浑身筋骨酸痛莫名,连抬一下手臂,都没有这个力气,你看怎么得了?”
胜姑娘伸出右手,轻轻放在他的额头,点点头说道:“宁哥哥!你发烧得厉害,应该多喝一点水。”
她说着话,便走向桌子旁边,拿起昨夜送来的那把茶壶,倒了一杯茶,端到床边来。
夏心宁喘着气说道:“黛云妹妹!请你去请古老前辈前来,他老人家医道高明……”
胜姑娘摇摇头说道:“宁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你的病一定能早日痊愈的。古伯伯此刻正在忙着一件事,恐怕没有时间来看你。”
夏心宁顿时失望无比,他呻吟地说道:“是不是可以请你另请一位高明的大夫,黛云妹妹!我实在是浑身痛得厉害。”
胜姑娘此刻脸上露出痛惜的表情,但是,立刻她就恢复平静,安慰着说道:“宁哥哥!你忍着一些,古伯伯他老人家就会来看你的,论医道还有谁比得上他老人家?乱求医,不如不求医,你暂时咬牙忍耐些,我知道你很痛苦……”
说到这里,胜姑娘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伸手出去,将夏心宁上身扶了起来,将茶杯凑到夏心宁的唇边,轻轻地说道:“宁哥哥!喝点水。”
夏心宁本来并不感到口渴,一见胜姑娘如此热心侍候,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当下便就着茶杯,咕噜噜一口气喝干。
胜姑娘将他放下,伸手抚住他的手,眼睛凝神盯着他说道:“宁哥哥!你记得孟子说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请你牢记着这几句话,对于任何痛苦,应该以坚毅的精神,来忍耐!来克服!”
她说完这几句话,留下深情的一瞥,飘然而去,剩下夏心宁一个人眼睁睁地望着她离去,心里感到无限的纳闷。
夏心宁不仅是纳闷,而且是有很大的怀疑。
他觉得:胜黛云姑娘这一趟来看望于他,几乎是所有的言行,都有些出乎常情,超乎常理。
例如说:胜姑娘乍一见到他,看到他病到这种地步,却没有丝毫一点惊惶失措的样子,她不但没有立即慌着去请大夫诊治,而且,她还代活华陀拒绝了夏心宁的请求,说他最近忙于一件重要的事,不克分身前来为夏心宁看病,这些言行,即使是对一位陌生人,也有欠厚道,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夏心宁与胜家庄,以及与胜姑娘本人,都有不寻常的关系!
夏心宁如此一阵纳闷,一阵寻思之后,他由衷地感到一阵失望,乃至于感到一阵身世的凄凉。
男儿有泪不轻垂!但是,人在病中,情形就不同了。夏心宁一阵呻吟之后,凄凉地又流下两行清泪。
忽然,他又感到一阵晕眩,倦意遽生,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道又经过多少时间,夏心宁又让一阵椎心的痛楚所折磨得苏醒过来。但是这一回更虚弱了,不但是周身不能动弹,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他仿佛感觉到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所有的穴道,都像有一根火热的针,在刺痛着,使得他感到骨节发胀,浑身抽筋。
武林之中,常常听说有“错骨分筋”的刑法,相信其痛苦也不过如此。
夏心宁几次想睁开眼睛来看看,更想用手来摸摸,无奈没有这个气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微的呻吟。
这一阵痛苦的煎熬,终于忍受不了,又昏了过去。
等到他再一次的醒来,第一个使他感觉到的,便是不再像上两次那样疼痛。接着他又感觉到有一阵光亮耀眼。使他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一看,喝!满室阳光,不知道这是病后的第几个早晨了!
夏心宁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向房内到处看了一遍,他真怕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记得上一次醒来,浑身痛得无法忍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变得痛楚全消?
他在惊疑与欣喜之中,试图伸手撑起身子来,没有料到一挺身,轻巧无比地从床下一跃而起,真个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较之他没有生病以前,还要灵活!
这一下,夏心宁真的忍不住惊叫起来:“咦!我痊愈了!我好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居然又好起来,而且,没有请大夫看,也没有吃药!他口中不住喃喃地说道:“这是上天保佑!天见怜我这飘零异乡的游子,天见怜我是负有一身血海深仇尚未报复的孽子,竟让我无药而愈!”
他在默默地感谢着上天,但是,同时,也增加了他内心的愤怨不满,他对胜家庄不仅是失望,而且是有一分发自内心的鄙视。他自己有理由觉得:如果不是上天保佑,他这条命早已死在胜家庄了。虽然不是胜家庄的人直接加害于他,至少在道义上,他觉得胜家庄是难辞其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