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
郑冷翠踩着过年的尾声,赶上春天的脚步。江南的春天来得真早,她刚刚离开了残雪晨霜,却不知不觉的看到新绿在枝头吐芽。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就是江南可爱的初春。
等到她弯进山区,离开江淮,已经是淡淡的三月天,桃红李白,杜鹃满山。对旅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可人的季节。
但是,她开始有了新的烦恼。
余婆婆告诉她的“皖西、百花谷”,简直就无从找起。
皖西,是多大的一个地区,在这一大片包含几百里的地方,去寻一个名叫“百花谷”的地方,不是一件容易事。
当初余婆婆交代本来就不清楚,而她又没有机会问个仔细,即今可以问得详细一些,郑冷翠也不会再问。有一个地名给你,还不能找到,对一个闯荡江湖的人来说,那是耻辱。
但是,如今郑冷翠已经在山区里转来转去走了一个多月。山中的花儿都要谢了,还没有找到百花谷,她开始有些急了。
这天,郑冷翠骑着马,所有的衣服和财物都捆扎在马背上,轻便的单衣,晒着暖暖的太阳,缓缓的走在一条不算小的沿山脚开辟的道路上,人觉得有一份慵懒。
眼看前有几间房屋,门前高挑着一个酒帘,上面写着五个大字:“醉里乾坤大”。来到近前,果然是一家酒店。
这里不是市集,路旁开酒店倒是少有。
而且,这间酒店却也不是一般三家村的小野店,路过的旅人坐下来喝个大碗茶,啃个大炊饼,躲过中午炽热的阳光,趁着天凉赶夜路,那样的野店是简陋的。
这间酒店着实有些气派。
敞开的排门,门头上黑漆飞金大招牌:枫脚楼,名字很别致,而且还有几分雅气。
进门左手一溜红油座头,右手是一排三只大酒缸,沿挨着酒缸是柜台,里面是灶炉。
这不是歇脚打尖的时刻,也不是晚上宴客饮酒的辰光,店里一派冷清。
郑冷翠忽然有一种想歇歇的感觉,下马甩缰,店里立刻有人出来接住缰绳,笑脸相迎,问道:
“女客官,是饮酒?还是等人?”
郑冷翠没有理会,迳自走进店来,只交代了两句:
“马不要卸鞍,喂上草料就好。”
那意思是说坐不了多久就要离去。
郑冷翠进得店来,选定靠近门口座头坐下,解下头上的紫花巾,露出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配上姑娘今天穿的一身黑色裤褂,让人感觉到一分眼俏,有道是:“若要俏,一身皂”。郑冷翠又有一张细白光润的脸庞,如此对衬之下,越发的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这个酒店大概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秀丽的女客人,大家的目光,无论远近,都盯在郑冷翠的身上。
这时候过来一个堂倌,很恭敬的哈着腰问道:
“请问女客官要用点什么?”
说实话,郑冷翠压根儿没想到进店来是要做什么?如果没有什么理由,那是一时的慵懒,坐下来歇歇脚,就这样进了门。
如今一问,她怔了一下,随口说道:
“给我沏一壶好茶。”
堂倌立即回头喊了一声:
“上等毛尖一壶。”
但是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仍然在弯着腰,陪着笑脸说道:
“小店在这百里方圆,以绿豆烧驰名。虽然是村醪,却有老酒的甘醇。女客官今天路过此地,算是小店与女客官有缘,何不小酌几杯,要不然日后想到路过枫脚楼,竟然没有喝这里的绿豆烧,岂不是小店一件憾事?”
一个跑堂端菜送酒的伙计,居然口齿这般伶牙俐齿,郑冷翠不由的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青头皮,油辫子,大约三十来岁,一件镶着黑色云边的青衣,腰间系了一条黑色板带,长得有几分清秀,如果不是他肩上搭了一条白抹布,很难让人想到他是跑堂的堂倌。
郑冷翠刚一迟疑,那人又紧接着说道:
“枫脚楼的卤味,远近驰名,女客官如果不饿,品尝一下也好!”
郑冷翠有些厌烦,又有一点盛情难却的感觉,于是便点点头说道:
“一壶酒,一碟卤味。”
那人又是一再躬身。口里说道:
“谢谢客官赏脸!”
他刚要转身高叫酒菜,郑冷翠忽然问道:
“我要打听一件事。”
堂倌立即陪上笑脸说道:
“请尽管吩咐,在这百里方圆人和事,大概没有不知道的。”
郑冷翠问道:
“你知道百花谷在那里?”
那人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立即问道:
“女客官,你要到百花谷找什么人?”
郑冷翠倒被问得一怔,她实在不知道百花谷有谁?她只是要在百花谷找一株年深月久的黄杜鹃,和一丛老芦荟。百花谷到底有什么人,她是一概不知。
她心里一转,便接着说道:
“如果你知道,告诉我就可以了,至于我要找的什么人,这个你就不必管。”
那人笑嘻嘻的说道:
“是!是!是!小的意思是说,女客官你找百花谷问我就问对了人。女客官小酌两杯之后,我送客官前往百花谷。”
郑冷翠觉得这人殷勤得有些过份,让人觉得有些讨厌,便挥手说道:
“用不着你送,只要告诉我百花谷在那里就可以了。”
那人倒也见风转陀,一见郑冷翠脸色不好,立即退了几步,躬身说道:
“是是,待回头写在纸条上,女客官可以自行前往。”
他这才转身高喊着:
“上等绿豆烧一壶,卤菜一盘。”
也就知趣的走开,不再在身旁啰嗦。
少时,茶先到。另外有一位小伙计,恭恭敬敬端上来,盘子里一壶茶,一只白瓷青花的茶盅,看在眼里,让人舒服。有道是深巷卖好酒,没想到这样的乡道路旁,还有这样讲究的茶具。
小伙计站得远远的,双手把壶,倒上一盅,清香四溢,未喝已知道是好茶。
小伙计退开以后,郑冷翠喝了一口,果然入口甘冽,十分可口沁人,让郑冷翠有了好感,心情也随着这一壶好茶,为之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