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奇伟在巴拉那河水利工地上的奇遇 [4]
夜相当冷,可是这时,他却已经满头是汗,冷汗还在他的背脊上任意肆虐,使他感到背上像是爬满了冰冷的、有着无数支脚的怪虫。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么可怕的惨叫声中,他的镇定,在极艰难的情景之下,一点一滴增加,终于使他可以转动一下颈子——这是他听到第一下惨叫声之后的第一个动作。
他使自己面对呼叫声的来源。他发现,所有的惨叫声,全是自河岸的那个大缺口下面,传出来的。也就是说,从那个大瀑布处传出来。
他甚至还不是正面对着惨叫声,已经感到这样的震动!他真不敢想象,如果正面对着惨叫声的来源,他这时会怎么样。
那个大缺口的一边,推想起来,应该是十公尺高下的一幅断崖。
何以在那断崖上,会有那么可怕的声音发出来?有多少人在那边?看来至少有好几百个人。还是那里,根本是地狱的一个缺口,把在地狱中厉鬼的呼叫声泄了出来?
惨叫声来自地狱?还是来自人间?这样的痛苦悲惨,应该是来自人的内心。唯有来自人内心的惨痛的呼叫声,才能使听到的另一个人,也感到人类共通感情上的共呜。
白奇伟思绪极乱,而且行动上也不受控制,他不住地挥手,喉际不由自主,发出“咯咯”的声响,甚至于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别叫了,别叫了,求求你们,别叫了,究竟人类内心的痛苦有多深,全都给你们叫出来了,别叫了,别叫了!”
在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在喃喃地说着,但是不多久,他虽然竭力抑制,也变得大叫了起来,他叫的是:“别叫了!”
而且,他也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叫声之中,虽然痛苦绝望悲惨愤怒的成分,不如那些惨叫声之甚,但是也足以今他自己感到震惊,而冒出更多的冷汗来。
这时,白奇伟的神智,还保持看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情形,就像是面对强有力的催眠,现在还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力与之对抗,时间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最后,情绪一定会完全被控制,而完全失去了自己,那么,照李亚的说法:变成疯子!
白奇伟想控制着自己不要叫,可是他却做不到,他双手紧紧掩住自己的耳朵,不断弹跳着,一点用处也没有,惨叫声,还是一下又一下,利钻一样,自他身上每一个毛孔之中钻进来。
他真的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他一生中,不知会经历过多少惊险,但这是真正使他感到了彻骨恐惧的一次,他甚至全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着不见摸不着,但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声音,那么可怕的,由人类的发音器官所发出来的声音。
又过了没有多久,白奇伟用了最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不再叫“别叫了”。但是他还是在叫着、他叫着白素的名字,叫着我的名字,因为这种怪异莫名的情形,使他想起了我的许多怪异的经历,下意识认为那可以对抗。
他实在无法知道究竟时间过了多久,就在他整个人快要崩溃,快要虚脱,再也支持不下去时,突然之间,在一下比起已经听到过的惨叫声更要可怕许多的呼叫声之后,一切全静了下来。而那最后的一下呼叫声,却令得白奇伟被震撼得再也站不住。
他一下子跌倒在地,身体也因为那一下可怕的呼叫声,而发生了剧烈的抽搐,变得整个人紧紧地缩成一团。
一直等到那最后一下惨叫声完全消失,白奇伟才死里逃生,把他紧缩成一团的身子,慢慢舒展开来,每一下动作,他的骨节,都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终于伸直了身子,慢慢站起,恍若隔世,直到这时,他才想到,自己刚才,如果在听到第一下惨叫声之后,就远远逃开去,那或者可以不必多受后来的苦楚。
可是,由于第一下惨叫声一传人耳,就造成了巨大的震惊,他当时绝未曾想到这一点,而且,在那么寂静的黑夜中,他就算逃出去十公里,只怕也一样可以听到那种叫声,黑夜,山路崎岖,他又能逃出去多远?
他勉力定了定神,刚才几乎被摧毁殆尽的勇气和胆量,渐渐恢复,好奇心也随之增加。这时,对他来说,为什么这道河流的水流量,一下子那么平静,一下子又如此汹涌,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种如此可怕,如此震撼人心,如此陷于疯狂一般的痛苦,如此发自内心绝望的惨叫声,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他决定过去,察看一下究竟,那个曾是大瀑布的河岸上的缺口,就在对面,他只要涉水过河,就可以到达那个有声音发出来的断崖。
河水看起来十分浅,可以看到河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而且,天色也已渐渐明亮了,光亮会使人的勇气更为增加。
第一线曙光,令得平静的河水,反映起闪光,他已经选择好了一处河床看来十分平坦的地方下了水。
白奇伟一直在叙述着,从他一开始讲述起,我和白素,都没有发出任何问题去拓扰。但是当他讲到他开始涉水过河,去察看那种惨叫声的来源之际,我扬了扬手:“等一等再说。”
白奇伟停了下来,由于我思绪十分紊乱,我做着一些没有意义的手势。
白奇伟在叙述着的事,本来,对我来说,完全陌生,那是他的经历,不是我的经历。
可是,当他讲到,他听到了那种惨叫声之后的感受和反应,我却十分熟悉。非但十分熟悉,而且感同身受,仿佛我也曾听到过这样的经历。
然而,我又实实在在,未曾有过和白奇伟同样的经历,为什么我会对一个未曾经历过的情景,会有那样熟悉的感觉?
这实在大怪了,我必须静下来想一想,所以才打断白奇伟的叙述。
静寂足足维持了三五分钟,我仍是一征紊乱,不得要领。白素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摇头苦笑:“不知道,我只觉得,奇伟提及那种充满绝望悲痛的惨叫声,我……好像也曾听到过,可是又不能肯定。”
白素和白奇伟两人互望着,显然他们不明白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别说他们,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已在说些什么,一切,包括我的思绪,都十分恍惚模糊,有着不可思议的怪异。
我又想了一会,仍然抓不住中心,只好叹了一声:“请再说下去。”
白奇伟对我的话有了兴趣;“你好像也曾听到过这样的惨叫声?我想不可能,如果你曾听到过,那一定是你毕生难忘的印象,而不可能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