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往世书 [5]
冥灵女子仓促之下直接用手去按住伤口,只想让血流缓慢一点,然而鲛人的血从冥灵虚幻的手掌之间穿过,冰冷而殷红,不停地带走傀儡师的生命。
无论灵力多强,鲛人的身体却是脆弱的。
“白薇皇后……白薇皇后!”白璎徒劳地张着手,看着血一滴滴从掌心流过,她终于压不住内心的恐惧,对着虚空颤声呼喊,“快来!救救他!”
“啪!”忽然间虚空里一声脆响,一击猝然落到了她脸上,打得她一个踉跄。
“自己去救!这般没出息!”头顶那一线灰白里,无声无息浮现出了那双眼睛,冷芒四射。那一掌将白璎从恐惧急切中打醒,她讷讷:“我还未成魔,真的能继承后土的力量?可我、可我没法用出来……”
“那是你心神根本没凝聚!”白薇皇后在虚空中怒斥,眼里的神色凌厉,“所谓成魔,不过是试试你。你知道‘护’的代价是什么?隐忍、牺牲、悲悯,这些如果你都具有了,才能继承我的力量。我就是要知道你为了空桑,能牺牲到什么样的地步!”
仿佛是怒气稍缓,白薇皇后凝视着白璎,微微叹息:“你决心很大,那我就成全你。其实冥灵并非不可继承力量,只是——冥灵不能转生,一旦我将力量传给了你,在你消散后,力量也将湮灭,后土一系就将自你而绝!事关重大,所以我一定要知道自己最后一个血裔,是不是值得托付。”
白璎恍然,只觉忽然间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她低下头去。
那样的压迫力啊……白之一族的先祖,空桑王朝的国母,千年后依然有着这样的气势。
“你的本心纯善,完全符合‘护’之奥义,所以我将力量传承给你,同时在‘意识’还未消散之前,我会尽可能地指点你。可是……”白薇皇后的眼睛再度冷凝,审视着抱着苏摩坐在血泊中的白璎,“你的性格太柔弱仁慈,临大事决生死之时,竟慌乱如此——七千年后,我的血裔真成了娇小姐了么?拥有‘护’之力量,却救不了想救的人?!”
白璎低下头去,一句话不敢说。
那样毫不留情的怒斥,也只有在少女时代独居白塔神殿时,才听训礼女官说过吧?
“哈……只知道骂别人。七千年前……你也有‘护’的力量……”垂头听训间,她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出,虚弱却冷嘲,“那时候……你,你可曾救回了你想救的人?”
一语出,虚空中那双冷芒四射的眼睛,忽然间凝定了。
“苏摩?……”白璎诧异地看到一直处于半昏迷中的傀儡师睁开了眼睛。那自幼就盲的双目中依然是混沌的碧色,然而眼里、嘴角,全是锋锐的笑意,他用力从血泊中支撑起身子,看着虚空中的眼睛,断断续续地反问。
白薇皇后静静凝视着这个鲛人,眼睛黯淡下去。
“虽然有着一样的脸,可你一点也不像纯煌。”静默了半晌,忽然,半空中一物“啪”地一声跌落,“是不是因为这个东西的原因,所以你一点也不像纯煌?”
仿佛被扯着引线拉回,一个偶人仰面朝天地跌落,正好落在苏摩怀里。
偶人手脚上还有丝丝缕缕断了的引线,线头上滴着血。然而偶人脸上,却交织着痛苦和快意,恶毒和讥诮的神色——白璎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脱口低低啊了一声:
不是错觉……这一次,绝不是错觉!
只是从结界里转了一趟回来、阿诺居然又长高了半尺!
“不错,它是在长大。”仿佛洞察自己血裔的任何心思,白薇皇后将那只意图逃脱的偶人从虚空里扯回主人身边,眼睛里带着厌恶的神色,“龙神出世,海皇的力量也随之觉醒——本体和镜像之间一荣俱荣,所以这个东西也长大了那么多。”
“可如果继续长下去……”白璎陡然想起,自从见到这个傀儡娃娃起,它就似乎在不知不觉地慢慢长大,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它会……”
“会长到和我一样,就如孪生兄弟。”停顿的刹那,苏摩忽然冷笑着回答,将那个扭动挣扎的偶人抓在手里——他的手还在流着血,然而在抓住阿诺的刹那,他的气色就明显地好转了。
傀儡师拎着那只偶人,将一根一根断裂的引线重新接了回去。
每接上一根,偶人的扭动挣扎就微弱一分。当一半的引线接上时,阿诺就安静了。
然而,它的眼睛却是一直不安静的,幽绿的光在小小的眼底转动,如同萤火。
“它本来也就是被我在母胎内吃掉的孪生兄弟。”傀儡师看着不停长大的傀儡,眼底转瞬笼罩了往日一贯的阴冷和邪异,他用滴血的修长手指勾起阿诺软软耷拉下来的头,冷笑,“你看……它已经懂得要挣脱我了。将来就算它反过来吃掉我,也是不稀奇的。”
“苏摩!”虽然对方是用这样玩笑的口气说话,白璎却已然觉得不祥,她想一把夺过那个偶人,“扔了它吧……这种东西如果不扔掉,真的迟早会吃了你的!”
“不要管我。”苏摩只是冷笑,在她的手伸过来时,他凭空轻轻一掠,“可以还我了。”
白璎一怔,低头才发现手上那只穿着引线的指环已然落回了他手里。
傀儡师将指环小心地套上阿诺的关节,然后将断裂的引线续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眼底的阴枭和邪异一分分地浓重起来,仿佛又回复到了往日那样的喜怒莫测。
——无法想象,就在片刻前的水底结界里,他曾这样凭着一线,牵着她走过那样漫长无尽头的路。安静而温柔。
“纯煌的后裔,已经沦落至此了么?”看着偶人和傀儡师之间的关系,被苏摩方才迎头一问镇住的白薇皇后重新开口,她叹息道,“身上的‘恶’,已经到了濒临极限、压倒你自身意识的时候了……怎么会这样。要知道纯煌身上,是一点点的阴影都不曾有啊。”
“是么?”傀儡师接完了最后一根线,嘴角忽地弯起,“一点点都不曾有?若不是出于私心。他怎会泄漏海国的秘密,让你和琅玕继承那样的力量?他知道那是你的心愿——为了让一个小姑娘完成这一生原本无法达到的心愿,他擅自泄漏了族里相传的秘密,将上古早已封印的力量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