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微语警芳心 地绝蛮荒 何来高士 [4]
前途难走已极,但比昨日又是不同。地势本就高低不平,比起来路还要崎岖,又多荆棘灌木阻路,不是二人一身轻功,有的地方简直难于飞渡。光景更比来路昏黑,透光之处极少,只比由菜花寨初上路那两天林中暗如深夜要强一点,多少还能分出一点路途。
大雨之后到处积满雨水,污泥腐叶往往深达丈许,端的步步皆险。稍不留神,以二人的功力,虽不一定失足灭顶,陷落下去受伤遇险决所难免。
二人原意路清所见那两个身穿前朝衣冠的人年纪不大,仿佛一男一女,不似山中野人,所说既似汉语,彼此便能通词解意,所遇如是汉人,不论善恶,均有商量,便是山中隐伏的野人,身边包裹内带有不少他们喜爱应用之物,也可用以结交。如其途向已迷,无人引路,不问走远走近,将人寻到终是好事。反正乱闯,起身时节也未照着昨日所走直路,便朝今早两人所行途向跟踪赶去。先还疑心那皮袋如是对方遗留,必要来取,前途多半能够遇上。路清为防万一,又见双玉人已复原,特意削了一根树干,取出内中干粮,分放在原带粮袋之中,再将那两个皮袋轻重弄匀,挑向肩上,手持灯筒,一路查看,往前进发。
谁知满地水泥中,开头还能看出影绰绰几点脚印,及至走出不远,经过一片干地,由此向前便看不到一点人踪,中间曾疑将路走错,重又赶回原路,再往两旁搜索,仍无影迹,心方不解。等到越过一列高岗,下到平地暗林之中,忽然发现当地林木最密,暗如深夜,树均好几抱粗细的千百年以上古木,平地拔起,直上十来丈始见枝叶,由此往上便结为一片密不通风的树幕。昨夜大雨竟未透下,只稀落落靠近树根聚着几堆雨水,还有顺着树干流下来的积溜,一条条白线也似在暗影中闪动放光。林中行列虽稀,有水之处却是极少,就有也都渗透在那积叶沙土之中,方说:“这一带与来路不同,沙多土少,并有极厚落叶,所以地势虽低,并不积水,附近也许还有山泉。”
双玉自从走往暗处,便将灯筒要过,手持宝剑,抢往前面查探,两下相隔约有丈许,本是低声谈论,边说边走,忽在前面惊呼:“清哥快来!你看这里怎有这多脚印?”
路清连忙赶过一看,原来前途地上脚印甚多,并还又粗又长,五指毕现,一望而知是那些终身赤脚,脚底业已生满厚皮,有那野蛮一点的甚而从小练起用火烧过故意涂上松香树油的野人足迹,由当地起非但满林皆是,接连不断,地上并还发现出两摊血迹和皮骨烧焦的臭味,知道业已走往野人栖息的巢穴之中。
二人平日常听符南洲指教,深知森林中山寨野人的风俗习惯,一见脚印和树干上石斧石矛斫刺之迹,便知这班野人凶猛非常,人数又多,决不好惹。心想:自己共只两人,虽说见了他们探路比较有望,照此情势,对方人多凶猛,一个言语不通,稍微发生误会,休想活命。人不能永远不眠不休,何况这等暗无天日,危机密布,无论东冲西突多少天都走不出的黑森林,地理又不知道,只一为敌,这班从不怕死、专讲前仆后继的野人,不说群起夹攻,只要暗中跟上几个,便是凶多吉少,被他擒住,身受尤为残酷,有的还要生吃活人,端的可怕已极!不禁心生恐怖,越想越寒。
路清老是关心心上人的安危,更是情虚胆怯,忙将双玉拉住,隐去火光,悄声嘱咐,不令开口,准备退往原路商计停当再往前进。因往前面走了一段,越想越可虑,决计后退,一时疏忽心慌,退得略偏,未走回路,烛光只照脚底,又不敢四面乱照,还未退到透光之处,方觉不是来路。且喜遥望归途已有天光漏下,现出白影,心方暗幸不曾被那野人看破。
路清挑担在前,见双玉一人持剑断后,惟恐受了暗算,老不放心,不时偏头回顾,不曾留意退路一面,走着走着,耳听双玉一声低喝,手指前面,心慌意乱中也未看清,料是前面来了敌人,忙即回头向前,往旁一纵,身还不曾纵起一半,头上已挨了一下,慌不迭把所挑的担一掼,伸手拔刀,便要迎敌。双玉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路清觉着头上打得不重,面前还有大团自影,打秋千一样往来乱晃,定睛一看,原来树上挂着一个大皮袋,并非敌人,是同来壮士所带悬床,并还两个扎在一起。袋内放着一些途中所用零物,但比今早所见污秽得多,上面泥污狼藉,并有两处残破,仿佛地震初起时震向空中,落将下来被树枝石块划破。悬床也有一副,碎裂了好些,不经缝补已不能用,不像今早所见完整如新。暗忖:“一路行来,一整天不曾停步,少说也有七八十里,就算森林阻隔,沿途几次绕越,至少当有五十里一条直径,还不算今早走这一段,这些悬床粮袋明是菜花寨起身时所带之物,全都认得。常听人说地震猛烈时往往能将人物震出数十百里之外,最奇是有的固是惨死,凶多吉少,内中也有侥幸脱身保得性命的,身上连伤都没有。这类传说甚多,并还见于公私记载,传为奇迹,但那都在城市旷野之中。像这方圆千里的森林树海,震出多远并不稀奇,可是上面隔有极厚树幕,除却随同地面陆沉,怎能穿透下来,保持原样?未了一袋还有一点污损,先那两袋非但完整无缺,连内里的食物均未毁损,岂非奇事?看神气,这前后三袋东西,分明都是这班野人所挂无疑。他们见我二人睡在那里,就不暗中加害,照他们那样凶野多疑也必将人绑起,怎会不曾惊动?”
正在相对奇怪,双玉忽然惊道:“此事不近情理。莫要梦中所闻并非汉语,或是这班野人无意中发现皮袋由树幕裂口中飞落,刚刚挂向小山顶上,准备吃那袋中食物,忽又发生地震,将他吓跑了吧?昨日黄昏时节原曾发生过两次地震,不久便是狂风暴雨,我们在下面等了些时才把心神定住,抢往山上。彼时光景黑暗,饥疲交加,以为林中生物均已逃光,到了上面,人便安歇,始终不曾仔细查看,醒来才见两个皮袋挂在左近树下暗影之中。如非心生疑虑,便先两个皮袋也许疏忽过去,就此起身都不一定。大半未次地震时,山上正聚着几个野人,我们到前,业已惊退,一直不曾回来。你所见那两人跑得那急,不是别处绕来由当地经过,还未发现我们,便是看出山上卧有两人,因我们形貌打扮均与常见不同,他们从未见过,又当地震之后形势危险,以为安然到此决不可能,因而疑神疑鬼,又见人已快醒,慌不迭转身逃去前往报信。如我所料不差,事情却是可虑呢!”
话未说完,路清也被提醒,更加愁急,本来用不了那许多,照着预料又多凶险,不等说完,便拉了双玉往回退走,那皮袋也未取下。走出一段见无动静,再寻一隐僻的大树围后面,先把所带东西藏起,然后掩向一旁低声商计,方觉进退两难。依了路清,打算东西不带,孤身一人掩往前途,探看明了虚实再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