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任 第二章 丁香筇竹啼老猿 [4]
夏妃见青王不语,又补充道:其实是家兄自己不好在海疆上办事出了点差错,白定侯为振军心,只得行军法处死。只可怜了这孩子,成了戴罪身我为了替她赎免,就将她送到了巫姑那里,做了一个寄名弟子。
神殿巫姑么?他喃喃道。
是啊,从九岁起,婵娟每个月都到神殿去三次,跟着巫姑诵读经文,祭拜神灵。所幸这姑娘也聪明过人,跟着巫姑学得了不少东西。如今人说起郢都城里的女才子,除了婵娟,竟不作第二人想呢。夏妃絮絮道,其实,说起来,巫姑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再收留一个徒弟。所以,婵娟可是巫姑唯一的弟子啊。
清任有些懊恼。原来夏妃的内侄女婵娟,早就是巫姑的徒弟了。而他竟然一无所知。他只能满足于悄悄地窥视,却不向任何一个人提起她的名字。有多长时间没有过问过她的事情了,是不愿,还是不敢呢?
婵娟仿佛根本没听见夏妃对她的评价,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清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抑或是受了夏妃的暗示,悄悄地在这个清秀少女身上,寻找她师父的痕迹。婵娟似乎感觉到了青王不寻常的眼光,蓦然抬起眼帘。清任冷不防被她的目光击中,那其中除了少女清澈和内敛,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冽的戒备
真是无礼,清任不免恼怒起来。
他忽然怀疑起来,采梦溪之所以能够参与庆延年的密谋,也许就是这个懂得巫术的孙女在出力。他眼前忽然浮现起了神殿中看到的一幕,那个少女在巫姑的眼皮子底下,与少年朱宣偷传信函。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婵娟,也不接夏妃的话,只是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又是一阵有些难堪的沉默。
忽然,庆小姐站了起来,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珠冠,霎时间一头乌发滚滚的散了下来。
清任愕然。
恕婢子无礼,女孩忽的又跪下了,实在戴不惯珠冠都快掉下来了。
清任忍俊不禁,差点把一口茶喷了出来。
夏妃气得连连道:还不快扶了小姐下去梳头。
像水中投石,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宫人们纷纷忙碌起来,捡珠冠的捡珠冠,递梳子的递梳子。婵娟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让宫人们靠上前来服侍庆洛如。
算了算了,这样也挺好。清任反倒来了兴致,洛如,你再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
女孩微微仰起脸,迎着清任。
竟然这般容光照人,使华堂顿时失色。清任一时眩目,竟哑然无语。一张小脸儿飞红,那有如三春红桃浓到了极处。眼睛湿漉漉的像哭过,却只管望着青王。
清任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原来是你。
庆洛如瞪大了眼睛,掩藏不住欢喜:陛下记得我?那天承蒙陛下表奖,却没有来得及谢恩呢。
阿蓝,清任幽幽地说,你竟然给我请来一个神箭手,首辅大人养的好孙女啊。
这庆洛如便是庆后去世那一日,在神水苑射天罗花燕子的少年箭手。夏妃显然是胡涂了,可是她也听得出,清任优雅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意来。清任此刻想到的,不仅是夏妃为首辅作伐,更有怀疑庆延年在此之前,早就有意将这个女孩儿塞到自己眼前来。
谢陛下夸奖。庆洛如却毫无知觉,只顾说下去,陛下箭法神奇,小女子敬仰得五体投地,只恨无缘得见。春狩没有女子参加,小女子不得以女扮男装,还请陛下恕罪。
清任笑道:我不治你的罪,却要问你爷爷。你爷爷家法不严,竟然放任女孩子到处乱跑。
庆洛如吓了一跳:求陛下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
呃?清任眯起眼睛,细细观察那女孩。
爷爷家教很严的,懵懂无知的少女,显然是被清任吓到了,连连磕头,我的箭法是偷学的。去参加春狩也是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瞒过家里人陛下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他总骂我是野丫头,要是知道了我做这种事情,我我会被打板子的。
清任心中好笑,奇道:你怎知我就不打你的板子?
庆洛如一句话都说不出,噎得眼泪汪汪的。
清任撂下茶杯,哈哈大笑。笑毕方才起身,亲自把少女扶了起来,顺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庆洛如从未被男人亲近过,此情此景,手脚都不知何处放了。两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只朝夏妃脸上看。
此时此刻,夏妃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朝庆小姐递了个勉励的微笑。庆洛如看见,心知已然无事,顿时又羞红了脸。
我还没说饶你呢,清任道,随我去江离山,你要是不能给我射三只大雁下来,依然要重重地打板子。
多谢陛下。庆洛如喜孜孜地说。
还有,这茶不是你烹的吧?
呃?少女一低头,幽怨地望了夏妃一眼,低声道,不是啊,我不会茶艺的。
夏妃眨眨眼睛,苦笑道:原是我多事了。
清任不理会,只顾携了美人,往射箭场去了。
夏妃送了二人回来,看见婵娟还在绿波宫的廊上等候。
姑妈婵娟有些歉意地唤住她。
夏妃停下脚步来,望了她一眼,叹了一声,欲言又止。这个女孩儿,早就不是她管得了的了。
婵娟抿了抿唇,正色道:姑妈,您别责怪我。
没什么。夏妃有些疲惫地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姑妈婵娟追上一步,拦住了她,我还有话。
夏妃于是站住。她知道这个女孩子是有些识见的,总不能不听听她的话。
姑妈您总是在宫里为主上效力,不常回家省亲,我倒希望您能多回去。婵娟道,如今奶奶也病倒了,没人规劝爷爷。若您在,您的话爷爷至少还肯多听几句。我们这样人家,凡事由须谨慎的好。
怎么,还是为了你的婚事?
不是,婵娟不由得脸一红,仍然严肃地说,是更要紧的问题。
夏妃听她此言,心知有大事情了。她四下里望望,宫人们都在十步之外,料不致偷听见,遂把婵娟拉到身畔,低声问:怎么了?
前几日家中来了一个生客。虽然是寻常装束,我却一眼看出,那是个大行天派的巫师。我待要问问,爷爷又将他藏了起来,只不跟我提。我只道是请来为奶奶祈福的,未料到过了昨天一早,首辅家里来了一架车,把人给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