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9]
“仲彬!这位是无辜的,她在受到无情的伤害之余而离家的,她的出走,是一种很自然的情形。”
“孩子呢?她怎能忍心抛下孩子呢?”
“仲彬!你不是当事人,你不了解当时她受的伤害有多大,创痛有多深!不但是她本人,连她的家属,都受到了轻蔑,她当时是那样的年轻,她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
突然,这时候邱千屏挣脱了洪如鼐的手,哭出声音来说道:“如鼐!不要再说了!”
洪如鼐说道:“千屏!既然是事实,就应该照实情说话。”
赵仲彬说道:“洪伯伯!洪伯母心肠仁慈,听不得这种母子离散的悲惨,那就请你不要说了吧!”
洪如鼐说道:“故事总是要说完的。”
朱云甫说道:“对啊!故事也应该听完的。”
赵仲彬点点头说道:“那就请洪伯伯继续说下去吧!不过,洪伯母请你也不要太难过,这毕竟是故事,对不对?”
邱千屏含着泪水点点头,终于又捂住嘴,忍不住的涕泗交流。
赵仲彬不安地靠近邱千屏的身边低低叫道:“洪伯母!洪伯母!……”洪如鼐沉声说道:“千屏!我说你是一位坚强的人,是不是!为什么不让我把故事说完?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方式吗?”
邱千屏擦着眼泪说道:“如鼐!我好怕!真的好怕!我怕……”
洪如鼐拍着她的手说道:“千屏!不要怕,人生有许多事情,都是必须去面对着它的。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赵仲彬抬起头问道:“洪伯伯!洪伯母她说害怕,她怕的是什么?”
洪如鼐脸上含着微笑说道:“仲彬!你洪伯母害怕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悲惨的。因为她不愿意听到一个悲惨的结局。”
赵仲彬说道:“洪伯伯!如果结局是悲惨的,你就不要说下去。”
洪如鼐微笑说道:“仲彬!你忘了一开始我就说过,这个故事的结局没有人能知道,是悲惨、还是喜乐,完全取决于这个故事主人翁来决定。”
赵仲彬问道:“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谁?”
洪如鼐说道:“是那一对夫妇视若珍宝的儿子。”
赵仲彬“啊”了一声问道:“二十年了,那孩子如今也该有二十岁了,他是随着父亲长大的吗?”
洪如鼐摇摇头说道:“不是。当时那位妻子留简出走之后,做丈夫的实在是很痛苦,也很后悔,他觉得自己充满了不当的骄傲与偏见,所以才造成如此的事实。他为了要弥补这一点遗憾,他携带孩子,寻找妻子,寻找孩子的母亲。”
“就那样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一个大男子?”
“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形之下,能做好这件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一位武林高人,和他有类似的遭遇。”
“什么叫类似的遭遇?”
“他们一对恩爱夫妻,也因为误会而分开了。他带着一双孪生的儿女,隐居在山里。”
“孪生的儿女?隐居……”
“这位了不起的父亲将孩子带得很好,于是那位流浪的父亲就恳求他收留下这个孩子。要天涯海角,去寻找那位因误会而分离的妻子。”
“那位隐居的父亲接受了,是吗?”
“是的!”
“另一位父亲呢?”
“孩子有人抚养,他便开始放心追寻,流浪江湖十多年,少年子弟江湖老,他已经在江湖上混过了哀乐中年。”
“找到了吗?”
“没有。”
“他们的儿子到底给谁带养?”
“剑神赵雨昂!”
“有什么证据?”
“剑丸是当年留给剑神,传给孩子的!”
“还有其他的吗?”
“孩子背上有一颗红痣!……”
赵仲彬突然站了起来,浑身发抖,脸色发青,突然退了几步,站在那里,眼神呆滞,含着眼泪,没有说话。
邱千屏颤抖地叫道:“仲彬!”
洪如鼐赶紧扶住邱千屏,向赵仲彬说道:“仲彬!我告诉了你这一段经过,只是让你知道这件事,说出我们的错误,你可以不承认我们,你可以走开,你可以做任何事,但是只有一点,千万不要折磨自己。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赵仲彬站在那里,状若呆痴,一直不会说话。
洪如鼐和邱千屏齐声叫道:“仲彬!仲彬!”
朱云甫突然一个掩身,掠到赵仲彬的身后,伸手一拍赵仲彬的背后。
“哇”地一声,赵仲彬一张口,吐出一口痰。
朱云甫忽又骈指一点,赵仲彬立即昏倒,被朱云甫一把抱住。
洪如鼐和邱千屏这才过来,急着察看。
朱云甫说道:“二位不必着急,仲彬是在一急之下,一口痰塞住了,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现在痰也吐出来,被我点了穴道,让他静静地休憩一下,回头醒过来,就自然好了。”
洪如鼐从朱云甫手里,接过来赵仲彬,放到房里的卧榻之上。
他又将朱云甫引导到另一间房休歇。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只见邱千屏坐在榻前,在滴着眼泪。
洪如鼐走过去轻拥着她的肩,低声说道:“千屏!”
邱千屏拭着眼泪,微有颤意地说道:“如鼐!我是真的害怕,我怕失去我的孩子!”
洪如鼐坐下来,对面看着她,很严肃地、很认真地说道:“千屏!请你再也不要流泪!用愉悦的欢笑,来面对这件事。因为今天是我们一生当中,最值得欢乐的日子。”
邱千屏抬起头来望着他。
洪如鼐说道:“你我分手二十年,茫茫人海,欲寻无从,如今我们不但重逢,而且一切的误会都不解而释,恩爱夫妻还是恩爱夫妻,尘封的铜镜,再现光明。还有……”
他望着躺在榻上的赵仲彬。
“我们的儿子已经失去了二十年,哪里还会想到有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儿子,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不是上苍可怜我们,哪里能够办得到?”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因此,我们只有感恩,感谢上苍,感谢赵雨昂为我们教导抚育了好儿子,感谢朱云甫这个有心人,将仲彬带到岳州来,让我们和孩子见面。千屏!我们只有感恩!不尽的感恩啊!”
邱千屏点点头。
洪如鼐说道:“至于说仲彬……”
他不禁转过头来,看看赵仲彬俊秀的面容,躺在那里气息均匀。邱千屏伸手为孩子扯扯被角,整理一下他的鬓发。
洪如鼐突然放低了声音,说道:“对仲彬!我们是亏欠太多,我们没有权利向他要求什么。如果他不肯接纳我们,我们也该心平气和……”
邱千屏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我也只有一个愿望:但愿仲彬不要因为我们的突然出现,影响到他的心情,不要因为我们的出现,使得他失去快乐。这是我唯一恳求上苍的,其他,正如你所说的,我也不要太过奢求了。”
洪如鼐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邱千屏的双手,眼睛紧紧地凝视着对方。他感觉夫妻之间从来没有像此刻是如此地接近,几乎已经融成了一体。
邱千屏悄悄地说道:“你看着仲彬,让我到厨下,为他做一点汤,待他醒过来的时候,让他喝一点热汤。”
洪如鼐摇摇她的手,站起来说道:“千屏!还是让我去吧!你留在仲彬身边,多看看他,说不定待他醒来以后,你就看不到他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人鼻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邱千屏没有放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一起在这里看着他呢?”
于是,这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妇,守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两人默默坐在榻前。
夜就这样在悄悄中过去。
榻上的赵仲彬,微微略一转侧,坐在榻前的洪如鼐夫妇,几乎惊跳了起来,两人都弯腰俯视着,又不敢出声呼唤。榻上的赵仲彬,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突然盯住邱千屏。
这一刹那间,在邱千屏何异是千年……
她颤抖的嘴唇,说不出“孩子”这两个字来。
突然,赵仲彬撕着心肝地一声大叫:“娘!”
邱千屏这才崩溃似的嚎叫一声:“孩子!我的孩子!”
人立即晕了过去。
洪如鼐赶紧扶持着,叫道:“千屏!千屏!”
赵仲彬也从榻上起来,拥住邱千屏,叫道:“娘!娘!”
邱千屏仿佛死去又回来的感觉,满脸泪水,她仿佛自己感觉到,将自己的一生生命,换取这重逢的一刹,都是值得的。
她醒过来,只是紧紧拥抱着孩子,不断地叫道:“仲彬!仲彬!我的孩子!”
她忽然想到还有洪如鼐,这才抬起头来,带着眼泪含着笑,说道:“如鼐!老天有眼!老天保佑!”
洪如鼐一直是含着微笑,在欣赏这一场赚人眼泪的母子会。
这时候,赵仲彬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坐正身子,望着洪如鼐叫道:“爹!”
洪如鼐的微笑,却从眼角溢出了泪珠。
他伸出右手,和赵仲彬的手,紧紧地握住,说道:“孩子!我很抱歉,对你……”
赵仲彬叫道:“爹!娘!请你们不要有这种心情,也不要说这种话给我听。孩儿的生命都是爹娘给予的,还说什么抱歉的话呢?爹!娘!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孩子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邱千屏又将赵仲彬搂在怀里,叫道:“我的孩子!”
洪如鼐大笑而起,推开窗牖,窗外已经天色大亮。
他朗声叫道:“朱云甫!朱兄台!我必须把你叫醒来。你看天色这么晴朗,我们父子夫妻三人,要请你和我们一齐准备启程,前往无锡的鼋头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