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6]
王阁老道:“十郎!两个时辰后,已经是未申之交,天就将黑了,你还急着走干吗?”
“没关系,高晖隆情盛仪,一定要送我一程,在长安怕太惊动,所以约好在渡口见面,他送我过渭州,在咸阳为我饯别,明天他已经告了假,我推辞不掉只好答应了,所以我要闰英来回我一句,不管姨丈对我如何。我一定尽心维护,只是也不能以私废公,让高晖作难,听到回话之后,我今夜跟他作竟夕长谈时好有个底子……闰英,如果姨丈实在跟我这个做晚辈的过不去,你最好劝他称病告假还乡算了,朝廷制藩的决策是不容更动的,对峙下去,岂仅是身家性命不保,连家人亲族都遭受牵累,安史之变,鱼朝恩的挟权凌上,使得皇室的尊严扫尽,圣上这次再度掌权,对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深怀戒意,绝不会再轻易放过,姑息养患的!”
卢闰英与王阁老更形着急,忙着走了,李益却很轻松,知道自己这把火烧得很好,卢方这次一定会低头就范的。威胁卢方的话有一半是真的,那是高晖告诉他的,高晖只是要他劝劝卢方。不要使性子耍脾气,朝廷对边藩之患也是真的,只是高晖对各处动静很清楚,卢方的四郡联盟也不错,但卢方是最为懦弱无能的一个,绝不敢有所异图,所以,朝廷才内调他进京,升以重任。是想借他抚安另外四郡。
朝廷对节度使的跋扈骄横固然感到不安,可是新从鱼朝恩控制下接过大权,目前只是安内。实在无力用兵讨伐,高晖接掌兵部,固然有十九方镇为后援,也只能维持而已,果真要用兵征伐,力量还是不够的,所以朝廷唯一的办法是使得那些实力较为强大的藩镇各自为政。联不起手来。
何况事实上,大唐只有太宗贞观世民皇帝时,有过天下一统的局面,他把功臣分封各地为王。每个人都是他忠心的部属,对他本人敬畏有加,谁也不敢生叛意。
高宗皇帝即位,威信已不如先王,中宗时授制于武后,诸王先后不臣,名义上是为了支持李氏的天下,实际上也是向朝廷显示一下本身的威力。
这样的割据局面一直维持到玄宗皇帝即位;开元天宝两易年号,削弱了诸王的权限,另设节度使以镇四境外族,天下重开太平景象。
但是日久弊生,朝廷耽于安乐,而边藩日益壮大,终而有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之变,继之有史思明之乱,好不容易赖郭子仪力平定了下来。
朝廷嫉郭氏势重,郭汾阳坦率为怀立刻自动解甲交出兵权,朝廷反感不安,以后回纥兵犯,又赖郭氏神威平定,功成解甲,累勋而进王爵,儿子还娶了公主,朝廷才真正地放了心。可是大权又为鱼朝恩所掌,连郭老千岁也没了办法,直到鱼监伏诛,朝廷才将郭氏世子入掌禁军。于善谦掌兵部,对各地重镇采取放纵而互为制衡,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由于以前局势未定而作的权宜之计。
朝政定了下来,朝廷力图振作,故而在于善谦之后,立即起用高晖,也是希望藉高氏在各镇中的渊源,对有些顽亢的兵镇加以整肃,镇压,徐谋撤换。
这当然不是一下子可以做到的,目标要放在一些较小的兵镇身上,卢方的这一个河西集团正是最好的一个目标,而其中最大的卢方内调入京,拜为中书入阁是第一道步骤,以安其心,慢慢的再在其他的人身上设法,这计划还是在于善谦手里实施的。
所以卢方跟于善谦格格不入,多半还是为了他那个集团的人身上而起的磨擦。内定大计,卢方不清楚,还以为自己果真是备受圣宠呢!李益为卢方整理档案,也看过了他的文牍,知道卢方跟那几个人虽有连系,却不足以成事,因为那几个人互相之间并不融洽。
李益记在心里,刚好发生了这件事,高晖问计于他,李益灵机一动,一口担承了下来,加重了语气,把情况说得严重一点,利用胆小而怕事的王阁老传了过去,他知道一定会成功的。
过了一会,小红回来了,李益叫卢安去相国寺接了方子逸,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欣然上道,到达渡口时,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
果然不出他预料;不但卢闰英在,连卢方也在,焦急地等着他,看见卢方来了,李益心中大定,连忙下马上前,老远就拱着手:“姨丈,小侄怎么当得起您的大驾相送呢,死罪!
死罪!”
卢方这时一点都不傲了,忙执着李益的手:“十郎,我实在太胡涂了!”
李益道:“姨丈言重了,谊属至亲,小侄理当为大人效劳的,何况蒙大人不弃,将表妹见付,我们就更近了,为大人计,就是为小侄自己计!”
卢方十分感动地道:“十郎,我实在不知道朝廷对我如此猜忌。”
李益笑道:“位高权重,遭嫉乃必然之事,这也不是大人一人而已,只是不巧的是朝廷把河西作为第一个对象,大人此时绝不能有一点闲言闲语传入宫中。所好昨夜是郭世子宫值,高晖与小侄又情同莫逆,事情总算压了下来,以后大人只要小心一点就是了。”
卢方连连点头,然后才道:“河西那边几个人,我相信他们都是靠得住的,当初他们在鱼朝恩当权时,就跟我一再表示,效忠皇室,大家结成连盟以明心迹。”
李益笑道:“效忠不仅是发之于心,而且还要形之于敬,您那几位盟友可能是明于效忠,疏于臣节,在乱世,唯忠贞是取。人才是用,但到了升平之际,则天威是重,敬谨是主,您应该记得本朝初年的大功臣尉迟敬德公,当其赤身救驾时,鞭退单雄信,忠可嘉矣,然而。武夫的修养太差。屡忤上意,可是等到天下底定,为了争席;拳击皇叔李道宗,太宗皇帝拂袖而退席。幸亏德公知道自己情况不对,肉袒负荆请罪,得保首级,但是我们相信那不是皇帝眷念旧情,而是为了同僚兄弟们一个个为他请求乞命,才勉强地饶恕了他。对于另一个单雄信,却不能释怀了,因为单雄信曾经冒犯了太宗皇帝本人,虽然三十六友中大部份都是开国员勋,也未能挽回单雄信一死。太宗皇帝那样一个英武明主,仍且不能为这种事无动于中,何况乎主上呢?开国勋臣中,只有一个翼国公秦叔宝公,累世帝眷不衰,原因无他,是叔宝公深体为臣之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敬谨之心未改,他把这一套传之子孙,才保住了世代荣华。”
卢方听得汗如雨下,呐呐地道:“是的,我太愚昧!”
李益微笑道:“姨丈,您在河西四郡中是最谨慎的一个,所以才会调你晋京优于封赏,你昨夜在王阁老府中发了那一场脾气,几乎使前功尽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