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 - [沧月]

正文 第四章 踏歌 [7]

    “这位是……”慕湮顺着族长的眼光看去,想要介绍,忽然觉得云焕的手轻轻触了她后背一下,她只是微笑着接下去,“是一个路过的好人,帮我打开了石门出来见你们。”

    “哦。”认出了来人有着冰族的外貌,罗诺头人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再看了云焕一眼,心里对冰族中居然还有“好人”大感惊讶,却不敢反驳女仙的任何话。立刻对着族人一声招呼,示意大家不可冷落这位贵客。

    虽然是冰族来客,然而女仙的旨意和族长的命令是高于一切的——立刻有无数酒碗举了过来,大漠上的牧民们永远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着对来客的欢迎。在大家围上去之前,央桑推开所有族人,端着酒碗走在最前面,还没有走到、已经开始唱起了祝酒歌——那个瞬间、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变成姐姐,可以拥有最动听的歌喉去对这个年轻来客歌唱,引起他的青睐。

    看到公主居然亲自上前敬酒,牧民们自觉的退后了,然而云焕看了一眼端着酒前来的红衣少女,听着听不懂然而宛转的曲调,却有些为难的停住了手——要如何对人说,自己向来是滴酒不沾的?可微微一迟疑之间,央桑的歌声却越发急切了,牧民们四起发出了的应合。

    “怎么?”慕湮本待和罗诺头人缓缓吐露寻找如意珠之事,此刻听得周围牧人起哄,诧然抬首。

    “没什么。”云焕看到师傅的目光,忽然间就把心一横,接过酒碗一口喝了底朝天。

    “好!”在他倒转手腕,将空碗展示给牧人看时,周围爆发出了一阵叫好。云焕只觉胸腔中有烈火直燃烧上来,他勉强运气、压住胸臆中的不适。然而转眼看到央桑嘴角浮出满意的笑,从旁边女奴珠珠手里接过了满满一大碗酒,又开始曼声歌唱。

    无论如何先要顺着这群牧民。虽然胸口烦闷,云焕却是一直清楚的,蹙眉抬手。

    “好了,你们不要再灌他喝酒了。”然而他的表情逃不过慕湮的眼睛,恍然明白这个高大的弟子是不能喝酒的,空桑女剑圣微笑起来,欠身探手从弟子手中拿过了酒碗,放在唇边轻轻啜了一口,算是礼节,对罗诺头人开口,“他要喝醉的。我替他喝了。”

    罗诺头人看到小女儿端着酒碗唱歌的情态、便知道向来高傲的央桑动了心,正在头痛如何把这个胡闹的女儿拉开教训一顿,听到女仙如此吩咐,正好发作起来,叱喝:“央桑!快别在这里凑热闹了,还不给女仙献舞?”

    “跳舞!跳舞!跳舞!”周围的牧人一起鼓掌,大声有节奏地喝采起来。

    央桑虽然受了父亲训斥,然而听到要她表演舞蹈、却也正中下怀——虽然唱歌不行,可跳起舞来、这个大漠还没有超过她的!

    “你会不会跳舞?”放下酒碗,红衣的小公主对着云焕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伸手邀请面前这个高大英武的青年人——这才是天神赐给她的人呢!鹰一样矫健、豹一样轻捷,却有着英朗的五官和冷亮的眼睛……比其姐姐的那个琴师、草原上那些牧民,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大漠女儿向来洒脱磊落,从来不懂掩饰,伸手邀请:“来跳舞吧!”

    “跳舞!跳舞!跳舞!”周围的牧民听到这个邀请,更加高兴,用热烈的欢呼和有节奏的鼓掌来表示着对这位贵客的欢迎,声浪一波波涌来,不容抗拒,“火!火!火!”

    “罗诺头人,别为难他,”虽然只是稍微啜了一口,然而牧民酿的烈酒让慕湮苍白的脸烧出了红晕,她笑着为弟子解围,“他不会……”

    “我会。”眼看师傅已经是第二次为自己对别人请求,也许是那一碗烈酒的效力,云焕脱口便是答应了两个字,将手中空碗一摔、大踏步走入了人群。

    慕湮也一时愕然,忽然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焕儿会跳舞?在军中,难道除了步战、马战、水战之外,他还学过跳舞?

    然而空桑女剑圣不曾知道,在帝都那高高的城墙下,浮华却严苛的阶层有着他们自己的交游方式。贵族中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对于舞蹈或者辞赋或者乐器,自小都受到严格的教导,少年时起便要随着父母出席各种盛宴,每每在酒酣耳热之余需要起来助兴,崭露头角为家族争得声誉——十巫中最年轻的巫谢,自小便精通诸般技艺,有天才之称。

    云家虽然出身寒微,十年前才得势挤入皇城的贵族阶层,然而为了打破和其他门阀贵族之间的隔阂,还是下了很多功夫在各方面努力弥补鸿沟,以求融入那个圈子。在镇守帝都的时间里,除了日常操演,少将同样将很多时间用在觥筹斡旋之间。

    远远的火堆旁,摩珂躲在人群后,看着一向骄傲的妹妹一反常态、端着酒碗上去向这个陌生的来客唱歌,又拉着他跳舞,不由诧异的“啊”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央桑那小妮子,就这样忽然动了心吗?”

    然而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她没有注意到身边冰河的手忽然在弦上剧烈震了一下,长发下,清秀苍白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震惊和凝重。

    “琴师!琴师!”在白袍贵客走到场地中间开始舞蹈前,所有人齐声大喊,呼唤乐曲的配合。然而摩珂回首之间,才发觉身边的人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霍然凭空消失了。

    “冰河?冰河?”她茫然回顾,四处寻找那个无声无息离开的琴师,却惊讶地发现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再也找不到那个盲人琴师。

    即使没有乐曲,那边的舞却已经开始。

    四围跳跃的火光里,借着酒兴,云焕没有等曲声开始,忽然间就是侧身抬手、双手交击,发出了一声断喝。然后蓦然转身,抽出了光剑,挽出一道流光。跺脚和低喝,伴随着简洁有力的动作转瞬间,气势逼人而来。

    不同于方才央桑的火之舞那般华丽柔艳,这一舞却是洗练硬朗的。

    没有多余的举止,没有伴奏的旋律,只是最简单而有力的动作。英姿风发,干脆果断,乍看之下宛如军人阅兵——那便是流传于帝都的舞蹈:《破军》,每次宴会后、在征天军团内的青年贵族战士便会借兴起舞,联剑踏歌、耸动一座。

    那样的接近于“武”的舞,除了帝都豪门中奢靡浮华的贵气之外、更带了军中的英气。

    大漠上的牧民们从未看过这样的舞蹈,个个都停止了喝酒喧嚣,看着暗夜火旁抽剑起舞的年轻人,那样雄鹰般的风姿和气度、让马背上的民族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

    只是一个人的舞。然而渐渐地,黑暗里仿佛有了马踏清秋的劲朗和飒爽,白袍舞者举手抬足之间英气勃发,顾盼如同惊电般交错,烈烈令人不敢逼视。融合了九问的姿式,云焕只觉那一碗烈酒在胸中燃起,将长久的隐忍克制燃尽。手掌的交击、脚步的踩踏、低沉的应喝,一切在以砂风狂舞的旷野里进行,宛如雷电交加的雨夜、有一支铁骑驰骋于原野。

    “好!”“好啊!”轰然的叫好此起彼伏,豪迈热情的牧民再度沸腾了起来,个个扔了酒碗,站了起来,跟随着云焕击掌的节奏,开始歌唱。

    那边慕湮刚将如意珠的事情起了个头、正准备和罗诺头人细说,听得那样的喝采声转过头去,不知不觉也看得呆住。长时间地侧头凝望着暗夜火边起舞的弟子,忽然间也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觉——真是变了……这次回来的焕儿,身上有着如此深远而明显的变化,再也不同于昔年那个大漠上的冰族少年了。

    “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呀……”曼尔哥族长也看得出神,喃喃。

    “当然。”白衣女子唇角露出一丝笑,骄傲地扬起头,“我的焕儿。”

    罗诺头人眼睛定了一下,摇摇头,遗憾地脱口:“可惜是个冰夷。”

    话方出口,忽然想起这个人是女仙带来的贵客,罗诺头人连忙住了口。然而慕湮显然是听见了,虽然没有说什么,明澈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黯然——即使在这样万众欢腾的盛宴上,那样的阴影始终还是存在的,恍如一只利爪高悬在各个民族的头顶。

    “女仙,您说您需要的那颗珠子是纯青色的?大约一寸大?会发光么?”再也不敢乱说什么,罗诺头人恭恭敬敬地鞠躬,再度验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样的珠子散落在大漠上,要找也有很多啊——就像凝碧珠,也是差不多模样的啊。”

    “凝碧珠……”慕湮脱口喃喃,心中忽然一阵恶寒——她知道凝碧珠是什么东西,“不是凝碧珠。那颗珠子不是鲛人的眼睛。”

    “那是——?”罗诺头人不得要领,搓着手讷讷。

    慕湮想了一下,也不能直说那是龙神的如意珠,只是道:“那青色的珠子上面,迎光看去有五彩琉璃的光泽……还有,如果埋在地里,便会有甘泉涌出。”

    “有甘泉涌出?”罗诺头人这下精神一震,朗笑站起,“那好办,那好办!大漠里头、除了赤水,能冒出泉水的地方可不多!——我传令族里所有人去找泉水,掘地三尺便是了。”

    “真是麻烦头人了……”慕湮微笑着在轮椅上欠身,还是第一次带给人麻烦,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却依然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下去,“能否在一个月内给回信呢?”

    “一个月……好。”曼尔哥族长搓着手,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女仙但凡有所吩咐,这片大漠上哪个人敢不尽力?大家拼了命出来、也会去找到那颗珠子。”

    “如此,多谢族长了。”女剑圣吐了口气,微微颔首,转头去寻找弟子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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