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 [时未寒]

第六章 非常之道 [1]

风越刮越急,阴暗的天空已有夹杂着冰屑的落雪,寒冷异常。许惊弦专门去照看了苍猊王一会儿,却见它仍是紧闭双目,不饮不食,不由大感焦躁,轻声道:“我知你本是高原上的百兽之王,如今受伤落难心中自是极不好受。但就算你被族群舍弃,也不必求死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养好了伤,日后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这几年心中郁结难解,却又不愿宣之于口,这番话既是相劝苍猊王,亦是讲给自己听的。

  苍猊王缓缓睁开眼睛,静静望着许惊弦,目光中似已少了许多敌意。许惊弦见事有转机,大觉振奋,试探着拿起一块鲜肉凑到苍猊王的唇边。

  苍猊王努力偏开头去,奈何身体虚弱,难以避开,血腥的气味不断刺激着它的神经……它终于张开大嘴,将鲜肉吞下。

  许惊弦大喜,一面不断地给苍猊王喂食,一面伸手轻轻抚摸它的颈毛。苍猊乃是高原之上最为凶猛的兽王,耐力坚韧,生命力顽强,苍猊王略吃了些食物后精神渐长,只是它受伤太重,失血过多,依旧委顿卧地,难以站立,此刻安然躺于许惊弦的身边,全无戒备,看来已接受了他的好意。

  许惊弦恍惚又想起当年收服扶摇的情形。像这等具有灵性的野兽猛禽,一旦认定主人后皆是忠诚不移。苍猊王即使断了一只前爪,但只要休养数日回复元气后,依然是自己不可多得的臂助。

  可是,尽管苍猊王已不再一心求死,但它那沉凝的神态,以及目光中流露出浓重的哀凉之色,仍然让许惊弦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座土堡虽然不大,但藏物颇丰,三人寻到些冻肉清水,在灶前生起火饱餐了一顿,又再四处察看一番,熟悉了一下土堡的地形,然后各怀心事地调整休息,准备着与非常道杀手之间那场即将到来的恶战。

  僧道四派各有奇功异术,无念宗门下以“须弥芥纳”的气功见长;媚云教则以用毒、投蛊之术闻名于江湖;而非常道杀手因为一向藏身于暗处击杀目标,并未泄露武功虚实,只知其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并且从未失手;至于僧道四派中最为神秘的静尘斋,虽然号称地处恒山,却查不到其具体所在,因门人少现江湖,几乎无人知晓他们的虚实。据传闻,静尘斋擅用一种名唤“天魅凝音”的奇功,能够千里传递信息,而其传人只替皇室贵族进行某种特殊服务,所以有数股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暗中扶植……

  鹤发特意单独叫来许惊弦,声明非常道杀手向来只取目标的性命,若是他袖手旁观,便不会被殃及。但许惊弦如何肯让童颜孤身对敌,执意不肯,鹤发只得一叹作罢。

  事实上连鹤发自己亦抱着极为矛盾的心情,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破誓出手,只希望童颜能在强敌的重压下激发潜力,如果能过了这一劫,武功便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是倘若童颜当真遇险,自己则势必不能置身事外。他终身未娶,这十三年来与爱徒朝夕相处,早已视其如子。

  童颜原本并未把来犯之敌放在心上,但看着鹤发如临大敌的神情,亦收起一贯玩世不恭的态度,变得有些心事重重。

  到了亥时正,蓄势许久的风暴终于降临!狂风肆虐,刮起鹅毛大的雪片扑天盖地而来,十步之外便难视物,风中的冰屑刺在脸上宛若刀割。这种恶劣的天气最适合突袭,三人不敢大意,在土堡墙头悬起数盏风灯,轮流值夜,和衣而睡。

  到了三更初,正是轮到许惊弦守夜,月黑风劲,雪舞天穹。忽就听到数记啸声由四面八方传来,尤以东北方的那声长啸最为劲激,犹如锋利的刀片般穿透风雪,直刺入耳,多半是由香公子发出。

  夜空中突然亮起微光,如若鬼火般悠悠飘来,乃是一盏涂有白磷的灯笼,那闪动的磷光在空中隐隐现出童颜的名字,鬼气森森,令人望之心怯。在无星无月的暗夜里,除了这盏透着妖异的灯笼外,前方尽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根本看不到非常道杀手的影子。

  非常道地处东海,行径诡秘,中原武林对其有许多真假莫辨的传闻。据说他们信奉生命轮回,每杀一人都会大做法事,超度亡魂,所以虽然行的是杀手行当,却并不嗜血滥杀,或许眼前的这盏灯笼就是招魂之用。

  不过在如此风狂雪骤的情景下,灯笼能升空已属不易,竟然还不被狂风撕裂,能自如控制方向——如此推测,那灯笼固然是特制,而放灯笼之人亦必定有非常的能耐。

  香公子那夜枭般的怪笑声遥遥传来:“冤有头,债有主。此次只取童颜一命,无关人等尽可回避。”

  许惊弦长身而起,学着香公子的语气大叫道∶“我们只要香公子一人首级,其余人等退避三舍,可保无事。”他自知内力不足,难以传音及远,是以这句话是放开嗓门拼尽全力喊出的。

  在御泠堂学艺三年,许惊弦虽习得不少武功,但始终对自己的能力有所质疑。他内心憋闷日久,这声大叫仿佛一下子将他所有的怨气尽皆吼出,真是说不出的快意。一直伏于许惊弦怀中的扶摇亦腾空而起,发生长鸣,为主人助威。

  香公子啧啧而叹:“小子内力平平,胆气倒是不弱。一炷香之后本公子便将攻入土煲,此际还可抽身事外,不然管叫你后悔莫及。”

  鹤发和童颜此刻已来到许惊弦身边,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隐隐的不安。按理说杀手出动本应悄无声息,但香公子却连进攻时间都提前告知,对方如此招摇,显然自以为实力远胜己方,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而听香公子的口气,仿佛并不奇怪许惊弦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想必已知无名老人到访之事,只不知老人此时是否也在对方的阵中。

  许惊弦见敌人气势嚣张,心头不忿,有意煞煞敌人的威风,大吼道:“莫说一炷香,就算是一百年后我也绝不会后悔!香公子你既然急于送死,小爷就成全你吧……”他本还想再讽刺香公子几句,奈何中气不继,只得停声喘息,摸出一枚鹰笛,对扶摇发出号令。

  扶摇早被许惊弦训练得如臂如措,听到主人的笛声,立即从高空中疾落而下,利喙如电般啄出,端端钉在一盏灯笼的连线上,失去控制的灯笼转眼间便被狂风吹得不知去向。

  香公子也不动怒,只是阴惨惨地道:“死到临头,还冥顽不灵。”说话间,第二面灯笼又悠悠飞起,只是灯笼上那闪动的磷光换成了“吴言”二字。

  许惊弦先是一怔,之后才想起“吴言”乃是鹤发对那无名老人介绍自己时所用的化名。这本是鹤发信口胡捏的名字,对方却煞有介事地写在灯笼上,大概以此宣告将自己列入了欲杀名单之中。不知写了一个错误的名字,若是自己待会儿战死当场,非常道的招魂之术是否依然有效?想到这里,虽值生死关头,许惊弦却觉无比滑稽,不由放声哈哈大笑:“香公子你最好牢牢记住小爷的名号,免得到了阎王面前不知去告谁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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