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清歌如梦 春水如空 [3]
乐秀宁叹道:可他们是什么人呢?她望了望床上昏迷的少女,也许她会知道。
可是三天过去了,那少女仍然昏迷不醒。见她身上毫无伤痕,沈瑄便疑心是那天被铁链击伤了头,于是分开她的长发细细检查,忽然,他在那乌黑的发丝中发现一丝纤细的淡紫色草茎,心中一动,急问道:这是哪里来的?乐秀宁望了一眼道:是水草吧?那晚给她更衣时,她的头发里缠了不知有多少,连脖子上都是。我给她梳了半天沈瑄已然奔了出去,湖边的岩石上,还挂着几缕那晚弃下的水草。沈瑄拿起一片,沉吟片刻,脱下长袍,用衣带缚住口鼻,跳入湖中,一忽儿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一顿饭的工夫,沈瑄才从湖中出来,手里擎着一截紫色的水草。璎璎见了,不觉惊呼:难道这是孟婆柳?原来,沈氏兄妹自幼就听附近的渔民讲过,这葫芦湾深水里有一种极厉害的紫色水草,叫孟婆柳。服食之人会将往事故人忘得干干净净。后来沈瑄读医书,也读到过这种毒草,学名相忘草,可致人昏迷,重者一睡不醒,纵然醒来也会失了记忆,迄今无药可解。看来这少女不知怎的被水下一大丛孟婆柳缠住,以致溺水,又吸进一些,就此不省人事。当下,沈瑄为她灌下一碗醒神的药汤,却也自知于事无补。三人都望着帐中沉睡的少女,心想不知她吞下了多少可怕的孟婆柳,中毒到底有多深。这样美丽的少女,倘若就此长眠,岂不令人扼腕
夜色深沉,沈瑄却睡不着,走到草厅里点起一盏孤灯,抚起琴来,因为心情抑郁,一曲接着一曲,浑然忘了时辰境地。弹着弹着,忽又变成那日在湖上听到的洞箫曲,恍若重入明月芦花,一弦一声历历在耳,竟将那日的曲调一毫不差地全弹了出来。曲终韵散,他心中犹自一片空旷清凉。
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幽幽的叹息,沈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飘然的玄衣人影从门边过来,走到灯下。那人一双明澈的秀目如谷底清泉,幽深不可测此刻正凝望着他。沈瑄不觉心中一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那人道:我梦中听见你弹这曲子,就起来看看。你是谁?沈瑄这才明白过来,那昏迷的少女竟被自己的琴声唤醒,不觉欢道:你终于醒了。
少女道:我睡了很多天么?这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沈瑄道:这是葫芦湾在下的寒舍,你四天前在湖上落水,被救到这里来。少女道:葫芦湾落水她不解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沈瑄有些紧张:姑娘贵姓?少女眼神一片茫然:姓什么?我我不知道。她沉吟半晌,仍是摇着头,我怎么会不知道?沈瑄的心顿时冰凉:她果真失去记忆了。
只见那少女满脸惶惑,浑身战栗,喃喃道:真的不记得了我是谁这怎么可能沈瑄不忍,忙道:没关系,你睡了这样久才醒过来,自然不太清醒。明日便会好的。少女咬着嘴唇,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沈瑄心想,若让她回去睡,只怕又醒不过来,犹豫片刻便道:我弹琴给你听,好吗?少女听了,便低下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瑄揉了揉弦,静默一回,仍是弹起刚才那箫曲来。可是心神总也宁静不下来,弹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再也接不下去。忽然身后箫声悠然响起,清幽无限,续着断曲吹了下去,与那日湖上的调子分毫不差。那少女静静坐着,低吹一支洞箫。月光如水,泻在她的垂肩长发上。
原来那湖上的人就是她啊
那洞箫箫身碧绿,上面斑斑点点,居然是用湘妃竹做的。古来制箫多用紫竹,从未见过用湘竹的,何况吴越之地也没有湘竹生长。那少女的口音却又分明是台州人。沈瑄寻思着,忽然看见箫身上隐有字迹,依稀是个离字。
难道你叫离儿?少女淡淡一笑,不记得那其实只是一首诗,诗句被摩挲已久,早就模糊了,仅能辨认出四个字离、泪、去、时。
离儿从此便留在岛上,与璎璎、乐秀宁住在一处。她自醒来后,身体便已恢复,神志亦清醒如常,甚至武功都一毫没失,但是从前的事情,她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幸而岛上的日子恬淡平静,离儿又少年心性,过去想不想得起来,似乎也无关紧要。四人以兄弟姐妹相称,每日一同起居,其乐融融。
可沈瑄从未放弃过治疗离儿。他翻遍洞中医书,又下了几次水,采来一大堆孟婆柳,试着配了十几味药,仍不见一点功效。自从离儿来后,乐秀宁便不再教沈瑄武功。沈瑄知道她自忖不及离儿武功高强,不愿卖弄,便也不以为意。离儿箫技精湛,可是竟并不懂乐律。沈瑄便依着七弦琴,教她五音十二律。她自爱听琴,便向沈瑄学习琴技。沈瑄欣然答允,二人每日晚饭后都在草厅内教习。桐庐附近的桐君山盛产梧桐,沈瑄进山采来一段上好的桐木,为离儿做了一只短琴。离儿根基甚好,一两日内就弹得一曲《小重山》,指法虽然稚嫩,却也飘飘摇摇,另有一番意蕴。
如此过得一段日子,花朝月夜,相安无事。只是沈瑄始终找不到孟婆柳的解药,离儿的病终究治不好。每当念及于此,沈瑄心中便有绵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