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4]
这里俞秀莲对于史胖子很钦佩。心说:这样的人,才不愧是江湖侠客。当日她在店中歇息了一天,次日就起身望望都去。两日的路程,便到了望都榆树镇。一直到了关帝庙后,去看望她父亲的坟墓。只见那俞老镖头的坟上枯草纵横,十分凄凉。秀莲跪在坟前,痛哭了半天;然后到店中见和尚。
那庙里的和尚几乎不认得秀莲了。本来秀莲春季在此葬父之时,尚有她母亲,尚有李慕白,彼时秀莲也是温文纤弱,像是个小姑娘一般。现在呢?秀莲已经满脸风麈,因为穿著紧箍著身子的夹衣裤,显出她的身材高得多了。而且她还是牵著马,带著刀,简直像个保镖的男子。
和尚认了半天,方才认出来,说:“阿弥陀佛,原来是俞大姑娘呀!”当下把姑娘让到-堂里,和尚就说:“姑娘早来半个月也好,就可与那位孙大爷见面了。”秀莲听了,不禁一怔,赶紧问说:“是哪位孙大爷?”和尚就说:“这位孙大爷有三十多岁,样子很雄壮,骑著一匹马,带著一口刀。
十几日前他由巨鹿到这里来,给俞老爷坟上烧了些纸,直哭师父。后来他又跟我们问了些话,就走了。大概是上宣化府去了。”俞秀莲这才知道,一定是那五爪孙正礼。他到宣化府看我来了,也许他-共恢道我母亲也去世了呢!因此又不禁落下几点眼泪。又想:“五爪鹰孙正礼他若到了宣化,再会著史胖子,他们与刘庆商量著,一定能将我母亲的灵柩送到巨鹿,对于母亲灵柩回籍的事倒放了心。”她又向这里和尚说明,来春必来起运父亲的灵柩。和尚也答应了-又问:“俞姑娘,那位李大爷怎么没有跟你同来呢?”
秀莲一听提到李慕白,她心中又一阵难过。想起指天李慕白在此帮助自己营葬父亲,那一种隆情厚意,著实可感。可是,那天自己在雪地里追著他,向杰他说了那些决裂无情的话,也真使他太伤心了!因此,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李慕白。假若没有孟思昭那些是,自己愿意立刻到南宫县去找他,向他道歉。可是现在就不能。即使走在路上与李慕白相遇,自己也不能理他。“——唉!是谁叫我们作成这样的局面呢?”
当下下她悲痛著牵昧出庙,上马挥鞭,便向南走去。一路走的都是熟路,那是今年春天俞老镖头携妻带女北上时,路遇李慕白,同战何三虎等人,以及陷狱坠马的一些熟地方。如今荒凉满目,无限伤心。秀莲姑娘赶行了几日路,这日午后四时许,便于寒风残照之下,回丁故乡巨鹿。进了城,回到她们早先住的那胡同,到故居门前下了马,上前叩门。一面叩门,一面流泪。
少时,门里就有人很傲慢地问道:“是谁?”秀莲姑娘听出是崔三的声音,她就说:“崔三哥,开门吧!是我,我是秀莲……我回来了!”里而地里鬼崔三赶紧把门开开,就见秀莲哭著走进来。他就说:“怎么,姑娘你一个人回来了!”秀莲姑娘一面哭著,一面点头。崔三把姑娘的马匹牵进门来,又把打关上;他就让秀莲姑娘进到屋里。原来俞老镖头全家避仇走后,就叫崔三在这里住著看家。崔三并娶了个老婆,就在这外院住著,里院的房可还空闲著。当下崔三就跟著姑娘进屋,给他的老婆引见。秀莲就坐在炕上歇息,仍然掉著眼泪。
崔二用袖子擦著眼睛说:“自从俞老叔带著老太太跟姑娘走后就没有音信。今年秋天才有北边来的人,说俞老叔是死在半路了,是由南宫县一个叫李慕白的人,把姑娘和老太太送往宣化府去了。我们早就想看看去,可是总没凑上路费。上月,孙正礼才借了些盘缠,先到宣化去看姑娘,然后再往北京去找朋友谋事。他现在也走了快一个月了,不知姑娘在路上见著他没有?”秀莲-:“我虽没见看孙大哥,但我知道他是往宣化去了。”于是崔三的老婆给姑娘倒过一碗茶来。姑娘饮过了,就接著把自己母亲也病故在外,及自己本身所遭遇的事,孟思昭为李慕白惨死的详情都对崔三说了。
崔三哪里听说过这些事呢,当下他又咧著嘴哭,又顿足叹息,然后又劝慰秀莲姑娘说:“既然这样,姑娘就先在那裹住著吧!等到把老叔和老太太安葬完了,姑娘再想久远之计。”秀莲姑娘一面拭泪,一面说:“我还想甚么久远之计,反正我还算是俞家的女儿;但是我不能忘了我曾许配孟家,我也不能再嫁别人!”崔三一听姑娘说这样的话,他也不敢再作进一步的劝解。当日他就给姑娘把里院的屋子收拾好了,请姑娘去住。
从此秀莲姑娘就住在她的故居,终日依然青衣素服,永不出门。茶水饭食都由崔三夫妇给预备。
秀莲姑娘在家中无事,有时也自己做些针黹,不过她却不敢把武艺抛下。因为这身武艺是她父亲的传授;同时又想起自己在外尚有许多仇人,将来难免再以刀剑相拚。所以她每天晨起,必要打一趟拳,练一趟双刀;夜间还有时起来,练习蹿房越脊的功夫-
了些日,巨鹿县城里的人,又都知道俞老雕的那个美貌绝伦的女儿现在又回来了。这风吹到泰德和粮店里,却又被那梁文锦、席仲孝两个人听见。本来梁文锦自从春天在俞家挨了打,他就没有脸再到巨鹿来,后来俞家父女离了巨鹿,他才慢慢溜到这里。那席仲孝自然是永远跟他作搭档,两人各在巨鹿恋著一个私娼,一月内,他们总要在这裹住上十几天。
这以,两人在泰德和粮店里听说俞秀莲回来的事,那梁文锦立刻又要回南宫去。席仲孝就讥笑他说:“怎么,你怕她呀?”梁文锦说;“我也不是怕她;不过我早先发过誓,只要她姓俞的在巨鹿住,我就不到这里来!”席仲孝笑著说:“你倒真有记性,挨过一回打,永远忘不了痛。现在你没听人说吗?俞老头子和俞老婆儿全都死在外头啦,甚么孟家的二少爷也死了。现在俞姑娘是回到家里来守望门寡。就凭她那不到二十岁的人儿,要守得住,我敢赌点甚么!文锦,你趁著这时候再钻一钻,管保成功。”梁文锦一听,本来心里很有点动摇,可是后来一想:我别再去挨那傻打了!我梁少东家拿出钱来买女人,有多么省事,谁找那玫瑰花儿去扎手呢?于是,梁文锦嬉笑著说:“仲孝,我不上你这个当。你要是有这个心,你可以钻一钻,钻上了我佩服你的本事。”席仲孝摇头说:“我向来是叫女人巴结我,我不去巴结女人。”又说:“现在李慕白回可是回来了,不如咱们再去激一激他,叫他们唱一会戏,给咱们开开心。”梁文锦一听提起李慕白,他又不由发出一阵妒恨,就说:“找那个倒霉鬼干甚么!李慕白到了一趟北京,混了快有一年,事情也没找著。回来是又黑又瘦,比苏秦还不如。现在在家里连人都不敢见,我就没去瞧过他一回。”
席仲孝明知是梁文锦恐怕把李慕白找来,李慕白真个把俞姑娘弄到手里,那时得把他气死;所以他才这样拦阻。当下席仲孝只笑了笑,再也没说甚么。因为梁文锦即日要走,他也只好跟著梁文锦又回到南宫。到了家中,他却忘不了那俞秀莲的事,就瞒著梁文锦来找李慕白。
原来此时李慕白已然回到家中,他叔父母因为李慕白去了一趟北京,事情既没找著,钱也没挣回来,反倒弄得面黄肌瘦,终日愁眉不展,因此对他十分冷淡。并且言语之间,还说是李慕白一定在北京眠花宿柳,打架殴人,所以才弄成这个样子。李慕白却也不管他叔父母对他的态度怎样,他只时时难忘了自己这一年以来的遭遇。那俞秀莲姑娘的侠骨芳姿,谢纤娘的悲惨结局,孟思昭,一位意志坚忍勇敢有为的人,竟为自己的事而惨死,以及铁小贝勒的爱才仗义,德啸峰的慷慨热心,这一切的事时时在他眼前浮现,心中涌起。
他就想:俞秀莲那方面的误会,虽然自己不必再去解释。但是她在那天雪后气走了之后,究竟往哪里去了?是回巨鹿,或是往宣化去了?自己应知道知道,才好放心。谢纤娘死后,自己资助她母亲几十两银子,谅那谢老妈妈一时不至有冻馁之虞。不过她埋葬在何处,自己也应当看看去啊!
因此李慕白想好,明春天暖之时自己再在北京一趟,先到高阳孟思昭的坟墓吊祭一番;然后即入京城,见铁小贝勒叩谢当初营救之恩;并看望德啸峰,以践那天风雪出都,德啸峰相送时所订之约;
末后看看谢纤娘埋骨之处,以尽余情。至于黄骥北缕次向自己加以侵害的仇恨,张玉瑾与自己的胜负未分,以及史胖子的一切事情,他倒未放在心上。因为现在的李慕白已然心灰意冷,现在只思量将来是怎样报侠友之恩,补情天之恨,却不愿再与一般江湖人争雌雄、定生死了。并且回到家里之后,除了一两家亲戚,不得不去见见之外,其余的同学及友人,他一一谢绝。只有席仲孝曾来看过他一次;-
他也说是自己在路上受了风寒,身体不舒适,所以并没与席仲孝谈多少话。
这天是腊月中旬,昨天下了一场大雪,今日雪后天晴。李慕白就在茅舍前,踏著地上的残云散步,心里却不断地回忆他那些残情旧恨。散步了一会,这时就见远远约有一人前来。来到临近,李慕白牙看出是席仲孝,心里不禁发出一种厌烦。暗道:他干甚么又来了?
这时席仲孝踏雪走著,面上带著笑容,来到临近。他就招呼李慕白说:“慕白师弟,你今天觉得病好些了吧?”李慕白就也迎上去含笑说道:“今天才下过雪,路又难走,师兄你何必还来看我?”
席仲孝却笑著说:“若不是下雪,昨天我就来了。我现在来,第一是看看你的病好了没有,第二……”说的时候他拍了拍李慕白的肩膀,就哼著鼻子笑著,接著说:“我是来再给你报个喜信儿!”
李慕白一听,不独心中更加厌烦,且有怒意,就绷著脸说:“你怎么又来拿我打耍!”席仲孝笑著说:“这回不是打耍,真是喜信儿。走,咱们到屋里说去!”当下席仲孝拉李慕白到屋中。李慕白此时已满面愁容,连叹几口气,说道:“你坐下,咱们可以谈些别的话。千万别提甚么叫喜信儿,我现在厌烦听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