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3]
文菲给两个影儿的礼物是,每人两方自己绣的牡丹花手帕,每人一对扎头的金边大红绫子,一人一件自己的手工——滚着三道韭菜边的花缎子小坎肩。两个影儿看见这般漂亮的红绫子头绳和花衣裳,立时嚷嚷着就要穿上,还要婶娘再重新梳一个别致的辫子和发式来。
文菲和拔贡说了几句话,便把小姐妹俩领到自己屋里。当抖开两人的辫子,手抚着她们那又粗又亮的一把黑头发,文菲的心底立时便有一种母爱的情绪泛了上来,拿了一把桃木梳子,细细地将两人的头发梳拢通顺了,又为她们分别扎了个式样很活泼的羊角辫儿来。
女孩子果然比男孩子爱美,扎完小辫儿,姐妹俩笑嘻嘻地对着镜子争相照起来。
中午,娘儿俩少不得又是一番忙和,文菲亲自下厨,细细地安排了一桌子饭菜。这时,文菲娘又着人去叫来了外甥玉纯做陪。
下午,拔贡、吴家管事、玉纯陪着文菲娘,大伙又打了会儿牌。太阳快落时,因路途远,拔贡便带着两个孩子起身告辞。只是,那小文茂因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离开,在地上赖着又是撒泼又是打滚地,哭闹了好一场。大伙哄了他好半晌,都说他大小是个当舅舅的,总得有个当舅舅的样儿才行,怎么倒像个小孩子?
最后还是吴拔贡说:“过几天灯节时,我再带你两个小外甥女儿和你的两个小外甥都过来,让你领着他们四个一起去看耍狮子、玩龙灯好不好?”
文茂这才住了哭,一边抽噎着,一边巴巴地看着她们被管事的抱上马车,隆隆地去了。
初五,雪如和玉纯陪着翰昌又过来给文菲娘拜了回年。翰昌这时心下已知道了雪如和文菲两人的事情。为了玉成两人的好事,也特意赶来捧人场儿的——这可更是文菲娘没有料想到的了!只觉得,今年的这个年过得可实在是意外风光呵!不仅在左右邻居面前,就是在山城所有的亲戚好友面前,也争足了脸面!心下自是喜欢得不行,再想不到,这一切都是雪如、文菲和玉纯等为着哄老太太高兴,也为着将来而故意安排下的。
初六、初七两天,文菲和弟弟一起分别拜访了住在城里的姑妈和两个叔父。虽说文菲娘自己平时很少到丈夫的婆家的这些亲戚家里中去,但在礼数上倒还是从不输理的。文菲娘想的是,自己娘家无人,在山城,自己这两个孩子不管逢什么事,总还是免不了要靠夫家的这些亲戚们来帮办的。因而,每年的几个民间节日,如端午节、仲秋节和春节这三个大节气,总要打发派文菲和文茂,带着她自己亲手做的各色点心分别走走。
因知道表妹表弟初六要来,玉纯早早地就催母亲,准备下了好些表妹平素爱吃的东西。自己一大早就亲自到厨房里察看扁食馅盘得如何?交待需要准备几个蒸碗和几样热菜、凉菜。另叮嘱家人,将小表弟喜欢的各样点心、瓜籽和芝麻糖等装碟上桌。甚至表妹表弟回去压篮子的东西都事先过问了一番。
待文菲姐弟俩儿来到姑妈家时,一家子亲亲热热地接着迎进屋里。玉纯娘见侄女今儿穿了件藕淡粉色的撒花缎袄,外罩着一件新样式的风大衣,衬着被外面的冷风吹得红朴朴儿的脸蛋儿,一张脸儿俊得真像三月里乍开的桃花。比前些年更多了几分妩媚和喜俏。
玉纯娘一边拉着手儿看不够、亲不够地,心里却有些酸酸地起来。她清楚,自己的独生儿子至今不肯娶亲,正多是为着他这个表妹的缘故呵!遂想起去年,婚事一直耽搁到了这会儿。春上,寡居的侄女竟被知县老爷亲自带着人马,光明堂皇地登门拜请为国民学校的女先生!山城人知道此事后,一时传得又风光又体面的。看来,这会儿天下的规矩果真和往年不同了。她的心随之便有所动了,于是私下和玉纯父亲商议后来,愿意再托托人去提提亲。可是,当她时向儿子露出想要托人去提媒的口风时,儿子却沉着脸半晌也没有说话。末了才撂下一句:“可惜——正月十五贴门神,晚半个月了。人家早有人家了!”
玉纯娘心里“格登”一沉,忙又问男家是谁?谁保的媒?是多早晚的事儿?
玉纯沉默了半晌他也不言语,最后才叹了叹气道:“你想会是什么人家?她看上的人家,自然是既有学问又有本事、人品家势都是一等一的!”。
玉纯娘更是懊悔不迭了。
文菲和小弟文茂,倒从来都不计较老一辈儿之间的是非恩怨,一进门就把个老姑叫得脆生生、甜丝丝的。玉纯娘拉住侄女的手,禁不住心下后悔,若不是自己一错再错的,恐怕这会儿孙子都会叫奶奶啦!更为儿子心下难受——直到年前,自己好说歹说,流泪乞求地,他个犟驴总算勉强应下了一门并不大如意的亲事。
玉纯这里呢,平素性情虽也是干脆利索之人,格外细心,又总是肯替人着想。可明知两家老人一向不睦,怕怕事情成不了,反倒更伤了表妹的心,故而,虽有对表妹的一点私心,却从未敢有过稍微的敢有过半点的表露。及至后来,觉出舅妈和母亲两人都心有所动时,表妹却已经是心中有人了。加上雪如是自己的至交挚友,又方方面面都强似自己,他更不敢存半点私心了,于是便一心玉成他们二人。
他想:这大约就是佛所说的“因缘”吧?大凡人世万物,姻缘也罢,相知相遇也好,还有亲仇恩怨、成败得失等等,无不有“因缘”二字在里面主宰着。不然,为何自己和表妹从小青梅竹马却至今无缘无份?而雪如和她两个人却是一见钟情、两心相许呢?
*扁食——即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