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 [王度庐]

第八回 启亲灵泪沾三尺土 触义愤拳打半天云 [10]

    这孩子今天洗了脸,也显得精神了,他手里拿著一个沉重的桑皮纸的包儿,他喜欢得直笑,说:“我刚叫店掌柜给秤好,锭子真是金的,五两一个,银子是十两三钱多……”

    韩铁芳一听,不由得惊愕,问说:“甚么?你手里拿著的是甚么?”

    长福儿说:“是春姑娘春小王爷刚才走的时候,留下给您的钱。”

    韩铁芳惊问说:“怎么?她走了?”

    长福儿说:“走了半天啦!她连半个月的店饭钱都先给开发啦,还送给您造些银子,金子,大概是为给您道谢用的。”

    韩铁芳不由得生气,心说:雪瓶未免太看不起我了,我到新疆来,受了千辛万苦,难道是为赚钱吗?真真岂有此理!又问说:“她临走的时候没有说别的话吗?”

    长福儿说:“她跟我说了,她说她要到迪化去找人。她又说谢谢韩大爷啦!叫您在这儿好好养伤,这些金银给您花,或是您回东边去时,拿这作路费,将来再见。”

    韩铁芳直著眼睛问说:“这是她说的?”

    长福儿点头说:“对啦!她就是这么说来著!”

    韩铁芳就不言语了,长福儿倒有点害怕,轻轻地将银包儿放在炕头。韩铁芳连看也不看,却长长地叹了口气,长福儿又问韩大爷还有甚么吩咐没有?韩铁芳却摇头,长福儿就又出屋去了。

    由这日起,韩铁芳就住在这里养伤。因为店饭钱都已由雪瓶先忖了,店掌柜孟老八又知道他的手里有金子,又有银子,所以伺候得非常周到,长福儿也天天不离他左右,他身上的几处箭伤,天天上药,颇见功效,四五日之后,就能够下炕行动了,而且腿也不瘸,他有时就出店门去站一会,看那南来北往的骆驼牛马。这个镇,本来往迪化不远就是老牛山,那里是库鲁山的支脉,有一条宽平的路程,可以直达库鲁山北的那畜产丰富的草原,所以这也可称是交通要道,镇上也藉此繁荣。三家店房,两个酒铺,一个馒头铺,一个钉马掌的铺子,买卖都很好。

    随著韩铁芳自黄羊岗子来的那个棺材匠,本早就应当回去,韩铁芳并托付他把长福儿还带回去。

    长福儿因为刘大待他不好,他不愿回黄羊岗子,愿意永远跟韩铁芳,可是韩铁芳却说:“我也很喜欢你,你为人勤谨,又很听话,而且你孤苦无依,十分的可怜,我本想带你到东边去,将来或叫你学武或叫你学文,等你长大成人,好谋个出身。但是可惜我还有许多没办完的事,周围还有不少的仇人,你想:上次在黄羊岗子就有几个人要杀我,这次我又被那女子连射了几箭,虽幸亏没死,可是以后像这样的事情,还不知有多少呢?你跟著我哪里行?到了紧急的时候我一定顾不得你,所以我想:过几日你还是跟木匠回去吧,回到黄羊岗子,只要你能够忍耐,勤谨,谅刘大也不能待你太苛,将来我把事情办完之后,再去找你。”

    他的话很恳切,长福儿也就只得点头答应,但是这孩子的神情却变得忧郁了,终日里愁眉不展,在店里也不常说话,每天要催著那木匠带他回去。可是那木匠因为包做棺材所得的那十几两银子,在南边那小店,比这里还小的一个店房里赌钱,还没有输光,所以一时他还不想回黄羊南子去,没有他带著,长桶儿独自更不敢回去。

    韩铁芳在这里天天回忆著春雪瓶,他决定再到迪化去一趟,若见著她,决定把一切的话都告诉她,然后再分手,如她所说:“将来再见!”又过了两天,他的左臂,后腿两虚的箭伤全都生了大痂,掐都掐不疼,只是右腿的伤处却化了脓,实在骑不得马,所以他心虽有余,而力不足,徒望著院中那匹养得很肥的红马,却不能走。

    这天,天色又垂暮了,韩铁芳正在屋中,忽然长福儿跑进来,惊惊慌慌地说:“韩大爷,我告诉您一件事,刚才我又到南店里找那木匠,我看见那店里来了个客人,带来一匹马,马是黑的,正是您在黄羊岗子住的时候,有人要买,您不肯卖的那匹马。那客人是个穷人,身穿著破缎子的酱紫色的马褂。”

    韩铁芳一听,不由觉得诧异,暗想:那匹马是在草原已被春雪瓶夺了去了,她这次虽没骑出来,可是也一定在尉犁城,怎么如今会到了别人的手里?这可是怪事,我倒得去看看,也许这骑马的人就是雪瓶家里的,如果问明确实是她的仆人,那我可以写一封信,把没告诉雪瓶的事都写上,金银也可以托这个人带交雪瓶,我就再养几天,就由此一直东返,不必又往迪化去了,因为那样是徒惹惆怅。

    此时的天色又太晚了,不便到那店里去,为慎重起见,特地叫长福儿再到那店里去,探听探听那个人姓甚么,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他是干甚么的?还嘱咐长福儿要小心,不可露出形迹来。长福儿连声答应,就又走了。

    韩铁芳并没把这件事看得多么要紧,他如今已抛开了一切地胡思乱想,只想著自己要尽快离开新疆,这次总算没有白来,长经验、历艰苦,而且会到了老少两位女侠。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壁间灯光如豆,窗外虫声如潮,他都快要睡了,忽然那长福儿跑回来,这回它的神色更惊慌了,走到了炕

    头悄声说:“我打听出来了,那店里又住看一个贩羊毛的,是才从东边来的,认识他是个贼,他叫牛脖子,是半截山的手下,他骑的那是春大王爷的马,不是您的马,可是长得和你的却一模一样,春小王爷正在捉他。前天,原来春小王爷由咱们这儿走了,就又到沙漠去啦,在那里她过了半截山,跟半截山的手下喽-打了起来,这贩羊毛的是绕道儿过来的,听说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那边是谁胜谁败呢!这小子大概是由那边被杀跑来的。”

    韩铁芳更吃了一惊,现知道雪瓶如今正在群贼包围之中,想著她虽武艺高强,但究竟难以寡敌众,恨不得赶了去救她,但这里的这个贼……遂又问:“这些话是贩羊毛的客人跟你说的吗?”

    长福儿摇头说:“不是跟我说的,他是背著那牛脖子跟别人悄悄地说,我给偷听来的。那牛脾子现在正在跟人赌钱呢,他也没甚么钱,他可以扒马褂,卖那匹马。”

    韩铁芳霍然起身下了地,叫长福儿在暗中给他提著那口刀,他说:“我去看看!”

    长福儿双手拿著那口刀还不住发颤,韩铁芳却嘱咐他不要害怕,叫他在前边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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