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 - [展飞]

第四回  传警讯有心避灾祸  扬大言无意惹麻烦 [2]

  却听衣袂破风之声骤起,巷中墙后,树上地下,一下子冒出几十人来,俱是一色文士散袍,胸前衣襟上都绣了一只怪模怪样的猫头鹰。这几十人骤然现身,便像是鬼魅一般,说不出地诡异。为首的是一个瓦刀脸中年人,一只独目足有半枚鸡蛋大小,阴阴地笑道:“在下三圣教夜枭堂甘祈福,受教主所命,前来给太原公秦老爷子祝寿,惟恐误了正时,昼夜兼程,幸喜正是时候,不知寿翁贵体安康否?”

  韩信平早从地上站起,抱拳道:“在下韩信平,幸会甘堂主。甘堂主大约是白走一趟了,师尊一向喜静,不受江湖朋友贺拜。甘堂主好意,在下师兄弟七人代师尊谢过众位弟兄,还请甘堂主代在下等向贵教主问安。”

  甘祈福哈哈一笑,道:“秦老爷子喜欢清静,原是修为人士的通病。只是半夜出逃,这种喜爱清静之法么,在下见陋识浅,未免意外之至。”他手下那些人一齐怪笑。

  秦三惭四弟子魏信志性情最是火爆,忍不住喝道:“你说什么?三圣教的狗杂种,你们要放狗臭屁,可得看看自己手上是不是有真活儿。”“呛啷”一声,将腰中的佩剑拉出来,刷刷抖了几个剑花,又“嚓”地一下插回鞘中。他这一手十分快捷,不过是眨一眨眼的功夫,众人未及看清,他的剑便已插回去。忽见他身侧一棵小树一截截折断,落在地上时,树干变成七八截小木柱。秦府这边众人一齐赞了一声。

  宁钊、席倩二人在墙后看得明白,也不由得十分佩服:“这一招要是用在人身上,那还得了?!”

  甘祈福击掌赞道:“好剑法好剑法,若是在下没有猜错,魏兄这样的快剑,一天总能砍三五捆柴禾呢。”

  魏信志冷笑一声,脚下一点,到了甘祈福面前,喝道:“老子是不是只会砍柴?”长剑一晃便向甘祈福刺到,用的正是一招“一意孤行”。秦三惭因材施教,七大弟子所习武功没有一个相同。魏信志一向急躁,秦三惭便授以快剑,名曰“弩机十九剑”,意为每一剑发出,都似是弩机射出一般。

  却忽听“咣当”一声,甘祈福向后退去,旁边跃出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小矮子,双手钹铙一合,便将魏信志之剑死死夹住。魏信志的剑快,甘祈福退得快,这小矮子的钹铙更快。在场中的人除了几个高手,余下的都觉得那小矮子本就站在那里,魏信志一剑本就是刺向小矮子的钹铙一般。魏信志奋力将剑向外拔动,但小矮子手中钹铙竟像是焊在一起,连拔几拔,长剑纹丝不动。甘祈福笑道:“柴禾卡了斧头,哈哈,那可是糟糕至极。”夜枭堂下众人又一齐嘲声大起。魏信志怒火中烧,左手指一挺,向小矮子双目插落。但觉双指一实,插入一个又热又粘的窟窿之中,正以为得了手,却觉得手指奇痛,这才看见自己手指插进的不是小矮子眼窝,而是他的嘴巴。猛一用力,将手指抽回,双指已经鲜血淋漓,奇痛钻心,食指前截红中泛白,的的确确是给小矮子咬去了一块皮肉。魏信志大叫一声,右手松了剑柄,一拳向小矮子鼻梁打去。小矮子早已一个倒翻躲了开去,三跳两跳,跃入夜枭堂人堆中不见了。

  韩信平咳嗽一声,打个手势,命秦府两名少年弟子上前将魏信志扶回。他知今日恐有大事发生,当下更加慎重,清清嗓子,正色道:“人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敝门上下一向对得起江湖朋友,便不是同道的也只不过敬而远之,但要是真有人以为敝门好惹,那恐怕也只是一厢情愿。不敢请问甘堂主,到底意欲何为?”他声音虽是低沉,但字字清晰,众人听了,都觉得就像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

  甘祈福也不由心中一凛,暗道:“武林泰斗的大弟子,果然有两下子。”打个哈哈,道:“咱三圣教自成一家,江湖上鼠目寸光之辈原本不识真神,看得起也好看不起也好,咱们这次到这里来,是受朋友所托,给秦老爷子捎个信儿的。”

  韩信平“唔”了一声,说道:“甘堂主过谦了。江湖教义,原本各有其妙,谁是谁非谁正谁邪原本极难说清。只要识得公义二字,又何必强求人人赞同?”

  甘祈福道:“那两个朋友给秦老爷子的是一首诗。喏,在这里了。”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条葛麻布片,旁边一人立刻晃亮了一个火折子,甘祈福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大伙嚷着去偷鸡。差了小二去望风,小二忽然打喷嚏。引来黑狗来咬人,跑了六个留了一。不要去东要去西,东边瘸狼披羊皮。——就是这些。说句实话,这首诗狗屁不通,我不知看了多少遍,却怎么也瞧不出到底说了些什么。或许‘太原七侠’学富四五车,才高七八斗,倒能看懂其中妙义?”这人说话处处绕弯骂人,一有机会,不连讽带刺几句,实在舌痒难熬。

  忽听车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信平,取来我看看。”韩信平将信取过,拉开车窗布幔,递了进去。只见车中亮起灯光,良久,秦三惭道:“多谢甘堂主送信之德,代小老儿向辛教主问好,你们这就去罢,小老儿不送啦。”

  甘祈福一反气势汹汹之态,微微一笑道:“方才晚辈说了不少胡话,老爷子不怪么?”秦三惭道:“胡言之罪,正抵送信之德,两不亏欠,我不怪你。”

  甘祈福对车中作了一揖,挥挥手,三圣教徒一齐转身举步,数十人竟悄无声息,不一会儿便走得干干净净。

  秦府上下松了一口气。韩信平走到大车前,躬身道:“师父,启程么?”秦三惭却不回话,良久道:“三圣教行事如此神出鬼没,当真了得。匹夫之勇辛一羞不如秦三惭,说到御师之能,秦三惭却不及辛一羞了。”喟叹一声,道:“信朋,扶我下去。”路信朋拉开车门,秦三惭慢慢下了车,看看众人,又长叹一声,举步走向府门。

  秦三惭这一声长叹,听在门人耳中,别有一番意味。原来三十年前,三圣教教主辛无敌横出江湖,自称武林第一人,打遍黑白两道,无有对手。遇上秦三惭,两人一场比试,掌法、兵刃、轻功三阵下来,辛无敌却均输给对方。辛无敌将此引为平生奇耻大辱,改名为一羞,以励雪耻之志。秦三惭这一叹,却大有感叹辛一羞门人强过自己徒弟之意,韩信平等无不汗颜。

  宁钊、席倩但见秦三惭步履蹒跚,比三年之前又老了不少,若非亲见,谁会相信这样一个老人身怀绝技?

  韩信平上前一步,道:“师父。”等秦三惭示下。秦三惭停下步,微微一笑,道:“三圣教知道我要走,官兵难道便不知么?”喃喃道:“除死无大事。秦某青年丧妻,中年丧子,孑然一身,全仗几个徒弟、孙儿排遣寂寞,生死之事,早就看破;若是畏罪潜逃,可就让人家瞧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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