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雁北旋 悲睹故剑 [9]
重门又隆隆闭合上杠,岳洋微微打量了一眼,发现这座大屋是一城堡,异常宏伟,人影来回巡视。
这时两人一跃下鞍,一人垂首躬腰道:“尊驾请下车,沈逢春老师已在前厅肃立恭候。”
岳洋飘身下地微笑道:“不敢,有劳二位引路。”
两汉子在前引路,跨入二进大门,绕过一重照壁,遥向大厅走去。
大厅门前肃立着沈逢春,一见岳洋,即跨出一步,放声大笑道:“舟中一别,倏又数月,公子近况可好?”
领路两汉子疾退而出。
岳洋不禁一怔。暗道:“自己戴了人皮面具,他为何知道是我?”心中惊疑未定,忙长施一揖,道:“托庇大侠贱体粗安,沈大侠近来可好?”
沈逢春拉着岳洋手臂大笑道:“形势险恶,沈某不能远离,致未能出迎,望公子海涵。”
岳洋道:“不敢!”
两人把臂而进。厅内已燃着一对粗如儿臂的红烛,映得一室红光闪闪。两人分宾主坐下,沈逢春即一挑大拇指:“公子武功精进大出沈某意料之外,途中若不是岳公子伸手,则兰姑娘命危矣。”
岳洋忙道:“沈大侠谬奖了。兰姑娘一身武学,在下何能相比,实令在下汗颜。”
沈逢春微笑道:“岳公子不明就里,沈某决非过奖。此地百丈以外俱为对方包围,能手多如星斗,弹丸之地何以抵挡泰山压顶之势,照理该撤走方为万全,无奈兰姑娘奶父身负重伤不能搬动,只有兰姑娘所带灵药能治,为此才命人偷出包围急寻兰姑娘返回,因兰姑娘一怒杀死黑旗会狗子,仇怨不可解,是以才有途中不断暗袭之事,骡车内留有‘重手印’,即是致兰姑娘于死地……”
说着一顿,又道:“他们认为兰姑娘主婢五人毙命车中,又见公子神色木然,赶车人仓皇失措模样,益发坚信兰姑娘万无幸存之理,所以骡车一路行来安然无阻。”
突然,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传来道:“你们谈好了没有?”
岳洋循声望去,只见梅儿在厅角盈盈走来。
岳洋内心正优虑贺束兰还在途中,想与沈逢春提及,此刻一见梅儿,心中一定,立起笑道:“梅姑娘,这时方到么?”
梅儿道:“比你早到一个时辰了!”
沈逢春道:“康大叔情形如何?”
梅儿闻言,目露忧容,叹气道:“恐怕不行了,服药后,虽暂时保住他心脉不断,但却是迟早之事,小姐现已哭成一个泪人了。”
岳洋忙道:“在下略懂医道,梅姑娘,请烦告兰姐可容在下诊视么?”
梅儿不禁大为惊诧,黑白分明的双眸睁得又回又大,道:“别胡说。你怎有此医术?”
岳洋微微一笑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姑妄一试,又有何妨?”
沈逢春大笑道:“岳公子胸怀珠玑,才华内敛,既作此语,分明已有把握手到功成。梅姑娘,我们就入内诊视吧!”
三人穿堂入室,走进一个院落。三面高墙,高墙上每距五尺就有一人把守,气氛异常严肃。一面是一排高大厅房,房内灯光外映。昏黄暗淡。
梅儿推门进去,沈逢春和岳洋先后跨入室内,只见贺束兰坐于桌旁吞声啜泣,泪珠如断线珍珠般落下,一双眼皮红肿隆起,三婢在旁低声劝慰。
桌上一盏油灯,灯芯已将燃完,欲熄未熄,显得凄凉异常,令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梗塞滋味。
紧靠左旁壁间放着一木榻,木榻上一老人,隐隐可见胸脯上下起伏。
贺束兰一见三人进来,缓缓立起,目注着岳洋凄楚的一笑,用手绢轻轻擦着眼睛。
梅儿忙在贺束兰耳旁低语了一阵。
贺束兰星眸中陡现惊喜异光,嫣笑道:“洋弟,真的么?”
岳洋道:“小弟也无把握定能治好,只不过姑妄一试而已。”
梅儿忙换过三支灯芯,灯光顿时旺盛,映得一室大放光明。她将灯盏持在手上,向床前走去。
岳洋等人亦随着走向床前,一婢搬过一把交椅请岳洋坐下。
贺束兰望了望岳洋,眉头微皱:“洋弟,你那冷冰冰面孔的面具也可取下了,瞧得人家心里怪不舒服。”
岳洋轻声一笑,抬手将那面具取下,放于怀中。扯住老者右手搁在膝头,搭在寸关尺上诊视脉象。
要知苏雨山在云雾山尽十日之期,日以继夜传授岳洋,无一不是绝学。
苏雨山以绝世才华,融汇精简,择要而授以四套武学。岳洋资值秉赋本是上乘之才,均能领悟,其中之一,耶为“脉理要指”、“金针过穴”之术。须知金针过穴为医学上最难精通之术,苏雨山以过人的才华研创“九针过宫”奇学,能治百病,又将此术转授予岳洋。
此时,岳洋潜神摒思细察脉象,约莫半盏茶时分,才松指低叹了一声,道:“玄关不守,六脉奔浮,几近……”
贺束兰闻言大急,“是无救了么?”眸中泪珠忍不住又断线而出。
岳洋忙道:“兰姐不要焦急。此术小弟学成未用,这是第一次,误断或属难免。吉人自有天相,不能以小弟之言为准,小弟当以最大的努力试治。兰姐,请问伤在何处?”
贺束兰忙道:“伤在胸前右左‘心俞’穴。”
岳洋忙解开老者上衣,袒露胸脯,两只淤紫掌印显然呈现眼前,用手指轻轻按捺,只觉腐软,失却弹性,心知内脏已然糜烂,暗叹了一声。
在岳洋身后共有十二道焦急目光注视着岳洋的神色举动,浓重的呼吸声隐隐可闻。
一个妇女迅速转过身子,掠至桌前在瓷壶中倾出一杯清水,又掠回床前,递与岳洋待用。
但见岳洋从身旁囊中取出一只细颈小瓶,倾出一粒珠大绿色药丸,沉香扑鼻,使人精神一振。
他轻轻撬开老者下腭,将药丸放入口中,回手接杯缓缓住入。
贺束兰问道:“这就行?”
岳洋摇头微笑,也不作答,又自囊中取出一个小铜盒启开,倒出长短不一的九支细如毛发的金针。
只见岳洋捏取两只金针插入左右“期门穴”下三分,一针刺入左手“少商”“太阴穴”,另一针刺右手“商阳”穴,两针分刺双足“悬钟”穴,余下三针分取“天穴”。
针法老练稳准,沈逢春暗暗钦佩,忍不住问道:“此九只金针是‘素问九针’么?”
岳洋道:“原来沈大侠也深知金针过穴之术,在下献丑。不错,此正是‘素问金针’。”移时,右掌疾下老者头顶“百会”穴,闭目运本身纯阳真气贯输而下。
但见岳洋本是红润而色渐现苍白,冒出如霜白气,转见老者色如败灰面色,渐呈红晕,沁出无数汗珠,现出苦痛之容,可闻微弱呻吟声,呼吸亦转平顺。
岳洋睁开双眼,疾在身旁瓶中倾出一粒药丸咽下,目睹老者情形,不禁露出欣喜之色,“兰祖,他老人家得救啦!”
贺束兰惊喜不已,道:“洋弟,你确定他老人家有救了么?”
岳洋摇头笑道:“病者端视呼吸即可察定安危,呼吸乃调和阴阳,阴阳顺行则百脉畅,百脉畅则无病,故言呼者因阳出,吸者随阴入,一气运行,内历五脏,外随三焦周布全身,循环经络,流注孔穴,是以五脏之出入以应四时,三焦之升降而为容冲,经络之循环以青天度,可知呼吸出入实为造化之枢纽……”
贺束兰格格娇笑道:“好啦!好啦,谁愿烦听你絮叨,书呆子!”
沈逢春由心底升起敬佩之念,赞叹道:“岳公子异秉天赋,才华出众,他日造就,不可限量,沈某既羡且妒。”
岳洋道:“沈大侠过奖……”疾转向贺束兰道:“康前辈虽转危为安,但却卧床半月,俟淤伤排出后尚须殖肠换新……”
话音未落,蓦地天际随风传来鼓声尖啸,刺破夜空,袅袅不绝。
沈逢春面目一变,身形疾振,穿窗而出,去势宛如闪电。
贺束兰一掌煽灭灯光,一片沉黑笼罩着这座城堡大屋,远处不时飘传过来数声啸音,忽近忽远。
片刻——
窗外陡然发出一声低沉阴森的冷笑,一这笑声令人毛骨栗然。
岳洋剑眉一扬,“嗖”的穿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