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符 - [柳残阳]

第十四章 劫数 [2]

  谷唳魂摊开油布包裹,一样一样摆出来:“半只脆皮烧鸡,一斤卤驴肉,十枚茶叶蛋,外加大块锅饼,三头大蒜,只是没有沽酒,拼命之前,我怕喝多了误事,好歹忍一忍,只要这关过去,我们再谋一醉。”玄三冬解下腰间的羊皮水囊,轻轻拍了拍:“权且拿水当酒饮吧,你想着它是酒,喝起来就带着酒味了。”撕下半只烧鸡上仅得的一条鸡腿来,谷唳魂递给了玄三冬,玄三冬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大口啃嚼,一面伊唔有声的赞美着:“好,又香又嫩,就是稍嫌冷了点,谷老兄,你也吃呀,可别和我讲虚套……”谷唳魂剥去蒜皮,就着锅饼往嘴里送,神色有些怔忡的道:“不知他们把我老爹挟持在什么地方?要先将我爹救出来,行动才不致受他们钳制……”连连点头,玄三冬又喝了口水,看他咂嘴润唇、津津有味的模样,倒真似在喝着老酒一般:“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第一个前提就得我们先发现对方,不能让对方先发现我们,如果叫他们占了先,一朝解出令尊老爷子来,我们就难以动弹了。”谷唳魂的眉宇间是一片阴霾,他食不知味的塞了一粒蒜瓣进嘴里,沉重的道:“只这救我父亲一关,便困难重重,更遑论对方的伏兵如何精锐了……

  玄兄,我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这站,胜算的希望不大!“

  玄三冬停止了咀嚼的动作,深为同情的看着谷唳魂,语气婉约的道:“有件事,谷老兄,不知你仔细考虑过了没有?当然最好是不要碰上那种场面,但我认为你在心理上必须先做做准备……”

  谷唳魂接过水囊来喝了一口,抹去唇角的水渍,他顺手将黑唳紧了紧:“什么事?”

  咬了块鸡肉在嘴里,玄三冬一面细嚼,边谨慎的道:“假如闯关与救援令尊的事串连在一起——换句话说,假如他们拿着令尊胁迫你就范,谷老兄,到时候你是照闯呢,还是为了令尊而俯首?”

  双颊的肌肉一紧,谷唳魂的额头上凸起了青筋,他异常吃力的道:“这就牵涉到忠与孝的问题了,自古以来,忠孝便难以两全,然而……

  说起来容易,真要叫人做选择,实在是摧肝断肠,定不得取舍……”

  玄三冬伤感的道:“但是,你很可能将会面临这个问题,谷老兄,与其仓促之间不知所措,还不如事先有个斟酌的好,我放胆直陈,你可别怪我说话有欠思量。”

  把手中小半块锅饼丢掉,谷唳魂笑得颇为悲凉:“一边是生我养我的老父,一边是维我顾我的组合,哪一边都不能轻忽,哪一边也不能舍弃,玄兄,无论怎么斟酌,往后皆是终生遗憾!”

  玄三冬的食欲也消失了,胸口处就似胀着一口气,他放下啃了大部份的鸡腿,似无所觉的拿两只油手揩在自己衣袍上,愁眉苦脸的道:“说真的,谷老兄,这档子事假设落在我头上,我也是一样没辙,唉,怪来怪去,全得怪那干昧着天良造反的东西,都是他们害人……”

  天已经全黑了,暗影中,谷唳魂冷幽幽的道:“怨天尤人没有用,能否扭转逆势,还要靠我们自己,玄兄,我刚才业已说过,明知希望不大,我们亦要不可为而为之,尽其在我,且看造化吧。”

  玄三冬道:“反正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待怎么着,全听你的就是!”

  目光投向远远晦迷的云山深处,谷唳魂的语气中有一抹无可掩隐的怅然:“‘妙香山’已在近前,却是咫尺天涯,感觉上仍是那么遥不可及,如果能够乘风而去,掠月飞抵,那该多么美妙惬意……”

  轻叹一声,玄三冬道:“谷老兄,你从来不是个喜好幻想的人,目下却有了这种玄异的想法,可见横在面前的这道关口,真正是难为你了!”

  谷唳魂闭闭眼,形色索落,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飘飘忽忽了:“我这一生,命运乖蹙,时道坎坷,日子大多在颠沛流离或血影刀光中消磨,马不停蹄的奔波,刀不回鞘的斩杀,不但是肉体,连精神都麻木了,在我来说,这些就是生活的全部,存续的意义,现在想想,实在空虚贫乏,人间世上走这一遭,该不是只为了杀人与被杀吧?我也知道某个地方、某个层面,有些人惯于享受安谧的辰光,过的是平静祥和的生活,然而,那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隔着我太远太远了……”

  玄三冬怔怔的瞧着谷唳魂,好一会之后,才声音里充满了解与叹喟的道:“等办完这桩大事,不论结果是成是败,谷老兄,你都该好生休息一阵子,你太累了,不只是形体上的,也是心境上的……”

  谷唳魂缓缓的道:“我会的,玄兄,如果事完之后,还能留命下来的话,否则,也是一样休息,只不过差别在一个短暂、一个漫长罢了。”

  咽着唾沫,玄三冬低声道:“快别说这些话,谷老兄,害命之前,咱们得讨个吉利才好。”

  无声的笑了,谷唳魂闷闷的道:“横竖拼上就是,若说吉利,以眼前的形势分断,实在吉利不起来,我们不必自我安慰,玄兄,拿命去赌生活才叫硬扎!”

  是的,拿命去赌生死才叫硬扎,玄三冬默默体会着这句话,眼前的迷蒙郁暗里,他仿若看到了血光、看到了寒刃,也看到了无数古怪变形的身影在呐喊、在厮嚎……

  马儿临时抛置在那个高坡上,只有人往下走,每当接近隘口一步,谷唳魂与玄三冬便不禁心跳加快一分,多少年了,他们不曾这么紧张过。

  风打着呼哨从头顶掠过,两边山壁垂夹着的这条谷涧的窄道便像是风洞,回响着尖锐奔腾的声音,人往里走,暗沉沉的有如步向地狱。

  他们等于是俯贴着地面在前进,连背腰都不敢稍有耸起,行动之间,非常艰苦,而树影草丛在夜风中摇摆伏扬,颇有几分张牙舞爪的嚣狂之态,景况如此阴森迷离,不但把人的心肠扣紧,甚至反应和思维都不免过敏起来!

  转过一个弯角,又是一个弯角,爬完一段曲线,又是一道曲线,谷唳魂屏息闭嘴,脸色青白,玄三冬却气喘吁吁,几乎就吃不住劲了。

  翻越一堆砂石之后,玄三冬不由靠着山壁的壁脚趴倒下来,他伸手扯了扯谷唳魂的氅摆,抑压着嗓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噜着:“歇会吧……我们的谷老兄……再朝前挺,我是非瘫不可……”谷唳魂静静停了下来,单膝跪地,侧耳聆听,半晌后,他才细若蚊呐般道:“借这个机会,你且把呼吸调匀,力气补足,再往前去,恐怕就没有此等余暇了。”

  拼命吞着口水,玄三冬感到胸腹之中,宛似烧着一把火:“谷第兄……这条短命的隘道,到底有他娘的多么长啊?”谷唳魂悄声道:“两里多路,三里不到,说起来并不算长,只是我们用这种姿势前进,再加上心理负担极重,自然感到吃力,现在,约莫已通过一半距离……”用衣袖拭着脑门上的汗水,玄三冬急一口慢一口的轻喘着:“老天爷,才只通过了一半?我还道快抵出口了哩……这一半路,业已耗掉了半条命,赶到出口,保不准站都站不直了……”黑暗中,谷唳魂双日闪映着冷利的光芒,他极低极缓的道:“如果能这么样便抵达出口,犹算是我们祖上积德、福星高照;玄兄,你不想想,他们会容得我们全身而出?”深深吸了口气,玄三冬哑着声音道:“奇怪,怎么还不见对方有所动静?”谷唳魂身子靠着冷硬又干燥的山壁,阴沉的道:“他们是在等候我们自投罗网,玄兄,但我们决不能坠入陷阱,正如你早时所说,谁先发现谁,乃是第一个回合的胜败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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