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衡岳云先开 策杖同攀金锁峡 洞庭叶未下 烟波初泛木兰船 [4]
当时没认出人来,还可说是从未见过。后来简相公一笑而去,穷人们嫌这三个人自大,不愿无故受他们钱,悄声告以刚才走的,就是是他们所寻那人。那三人又说,闻名不如见面,简相公通同作弊骗赏钱,真一点天良都没有。这且不说,如今恶道师徒又恨简相公,又防竹仙观道爷们请来能人报仇。知简相公无故不出手,每日派了党徒满山查探,这一带常有他们人来。你们往邻近竹仙观的后山荒地上岸,已易起疑心,再要明言来意,一被查知,不死必伤,何苦来呢?近因竹仙观两位道爷闻说他的神通,日常偷愉出观寻访。前三天下午,有恶徒发现,眼看吃苦,正巧简相公走来,恶徒被吓跑。简相公也吃他们苦求,请往竹仙观去,听说与老观主等交成朋友,时常相见。这两天,恶徒已不见往观外竹林一带走动,观的后门又在后湖边上,你们去了,也许不会遇上。不过终是危险,莫如今日随便游玩,天黑回船乘凉,明日一早,小道士也来买鱼,为他师父治病,我托他带一个话,简相公愿见你们,自会寻来。否则你们去了,也见不了,反而怄气吃亏,何苦来呢?”
赵霖见这渔人絮聒了一大串,知他老年人好意。暗中盘算,觉那恶道法力似乎有限,姓简的如真是异人,决不容他猖狂害人,照他援救落水三人和竹仙观小道士之事,便可想见,否则哪有如此巧法?恶徒近日未往竹仙观前走动,必是受伤胆寒无疑。双方强弱已分,也许异人为了夺观之事而来,照此情势,不久即有分晓。异人事完,也必他去,此次终南拜师,有青衫老人一函,自能如愿。但是才列门墙,便请师父下山相助,话不好说,万一连自己也不能离开,岂不是糟:好容易有此异人,早不寻见,一个不巧,便要错过良机。就算恶道厉害,身边现有小道士,带几句话也好。随取了点散银,买了两条活鱼,由张四带回船去,辞别出来。四顾无人,悄问往竹仙观去的路径和临水后门所在,张四竟颇熟悉。与王谨再一商议,决计将简相公寻到才罢。先回到船上,匆匆吃了点冷饭,便又上岸,往竹仙观走去。二人均极机智,并不直往观中走进,先在左近闲游,准备到了观前,再作无心发现,前往游览,暗中甚是留神。
观在当地一“压小山的半山腰上,一面临湖,设有石级。因由水路走,易起恶道党徒猜疑,一个不巧,还要连累船家,观前有大片竹林,小山风景又好,可以借口登临,所以才走这条道路。这时夕阳快要平西,远近寺观人家炊烟四起。遥望湖面上烟波浩渺,一望无涯,风帆往来,游艇容与。广大湖水吃斜阳一照,倒影回光,闪动起千万片金鳞,景已十分雄快奇丽。更有牧童放歌,渔舟晚唱,本山一于土民渔户相率归来,时见三三两两箬笠影子出没疏林平野之间,交汇成一幅天然图画,水面风来,暑意全消。
二人已然行经小山侧面的另一土堆之上,美景当前,方在心中赞赏称妙,忽听身侧几株大松树后面有人低语道:“师兄,我们回去吧。”二人原甚留意,忙即止步。随听另一人答道:“都是大师兄乱出主意,叫我们来此,装采松叶,连着等了好几天,什么也未看见,日里多热,平自受罪。既不许回去,我们同往后湖洗澡便了。”二人闻言,猜是恶徒奉命来此窥伺。因自己脚步轻,又有石树遮蔽,未被警觉。这一出来,正走对面,恐生枝节。赵霖首先撞了王谨一下,脚在地上一。顿,故意出声笑道:“我不过丢了半年工夫,总共这么点高,纵起来就费事了。果然船家说得对,后山荒凉,连庙都没有。我们歇一歇脚,还是回船乘凉好些。”说时,故意背向林内,作出方由坡下纵上神气。林内语声也已寂然。工谨会意,答道:“功夫万丢不得。我纵时比大哥轻些,就因近日下苦功之故。我只想练到两丈以内,能够纵上去没有响动,就心满意足了。”说完,见林内走出两个十五六岁的村童,手上挂着一个装满松针的竹篮。虽然短衣赤足,但都一脸横肉,神态凶悍。朝二人看了一眼,下坡往前走去,路上两次回望,互相指说。二人知是恶徒乔装,故作不曾理会。一面指点烟岚,互相说笑;一面暗中遥望对山腰上,果有千竿修竹,翠条吟风,景颇清幽,猜想竹仙观必在林内。回顾二童,已经走远。空山寂寂,竹树萧森,更无人迹。估量不会被恶徒发现,便往对山竹林中走去。
那竹林甚是高大茂密,二人初来又是心急,仗着一身轻功,由正峰下面连纵带爬照直走上,未走山径正路。哪知欲速不达,竹生太密,好些阻碍。隐闻竹林深处有人读书之声,侧耳一听,乃是庄子《南华-秋水》之篇。暗忖:“观中近日正处恶境,外人决不会来。如是道士,仇敌环伺之下,有此闲情高致,决非俗流。”便照书声寻去。哪知越走越不对,林木阴森,忽然黑暗如漆。方疑好好天色,入林并无多时,怎会有此骤变?
书声忽止,左侧似有微光闪动,过去一看,天色豁然开朗。就着林隙外望,夕阳浮波,似坠未坠,晚景仍是清朗,何曾变天?再一细查途径,走了好些地方,不知怎的,仍又绕回原处,并未深入。仓促之间,虽觉有点奇怪,仍误以为一时走迷所致,依旧觅路前行。
王谨想起刚才林中不应那等暗如黑夜,便向赵霖道:“大哥,你刚才觉得格外黑暗,似要变天么?”赵霖也正想间,闻言方在惊疑,忽见对面走来一个年轻道士,见面匆匆拦道:“这里竹仙观主,正在闭关养病,地方又小,暂时不能接待游客。林中毒虫蛇蝎甚多,咬伤便即难治,请二位移玉,到别处寺观中游玩如何?”二人因书声忽止,来人神色虽然匆遽,相貌清秀,道装朴素,谈吐也还不俗,笑间:“方才读《南华经》的,是你么?”道士见二人还在询问,并无行意,急道:“那是我师父的朋友,适才已走往前山。尊客休怪贫道无礼,请自回身吧。”赵霖答道:“我二人并非游客,实为拜见令师而来,请你代为通报一声如何?”道士越发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再如不走,彼此有损无益。家师病重静养,休说生客,多有交情的朋友也必不见。我实是好意相劝”如何不听?”二人也是寻访异人心切,分明见对方神情语气诸多可疑,必有原因,偏生不肯就走,定要问个水落石出。又问道:“令师不肯见人,我们也不勉强。只请告诉我们,简相公可在观内,能否引往相见?或是说出现在何处,由我们自去寻他,立时就走。”
说时,道士不住偏头侧顾,面带愁急。闻言又急道:“什么简相公?素不相识。我师徒已有多日不见外人,如何得知?好意相劝,怎不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