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2]
皇帝借了一库赈息,在阳世要还他阳钱,他却坚持不受,因为他并没有存钱之意,也不承认钱是自己的。
皇帝没办法,只好命御前将军尉迟恭为监督,造了一座生祠,内供相老夫妇之像。而且还塑了十殿阎君及十八地狱情状,以为警世劝善之徵。并亲延国师高僧前来主持,这便是大相国寺的由来。
由於这是皇室敕建的寺庙,自然香火鼎盛,而且官中还有定例钱粮,庙产极丰,京师的巨室显宦,也来烧香许愿,祈福布施,使庙越建越大。
钱多了,乐得做好事,於是庙中建了一些客舍,收容些贫苦无依的人居住,施衣施粥,以免冻馁之苦。
更有那些读书赴考的寒士,离家遥远,一第不中,寄居寺中,以待下一比者,庙中除了供食宿之外,冬天一袭寒衣,寒天还有一盆火炉,以供他们安心读书。
虽然,这是很优厚的待遇了,但毕竟是受人救济。
读书人最为气傲,稍微有点办法的人,都不会愿意住在里面的,韩宏倒是有不少朋友住在这儿,也知道这些朋友的窘境,也常来帮助他们,只是要很技巧,不能表示救济之意,以免伤了人家的尊严。
这位朋友跟韩宏并无深交,韩宏辗转得知了他的困境,上门拜访,以五万钱买了他的一对鸡血石,那一对石头印章并不值那麽多的钱,那个朋友曾经拿到市上去求售,讨价五千钱却无人问津。
韩宏登门後,却说自己想送给李侯一对印章,遍求佳石不获,得知他有一对祖传的鸡血石印,再三恳求割爱,出价五万线,买了回去。
那个朋友自然是喜出望外,但韩宏却还一再道歉,说是自己刚领了半年的俸禄,只有这麽多的钱,此为向李侯略尽心意,多谢那个朋友的玉成。
明明是帮人家的忙,却还要做得像领个大人情似的,做了这件好事,心中十分高兴,正慢慢地踱步回家。
途经寺外菜园时,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韩宏很奇怪,他知道里面都住了一些市井游侠儿,是些长安市上的青衣混混,平时只有他们吃人家的,什麽人居然敢吃到他们的头上去了呢?
这些人虽不务正业,经常打架闲事,却很讲义气,而且有几个人还受过韩宏的好处,因此,韩宏忍不住推门进去看个究竟。
却见十几个汉子,追著一个大汉厮打,那个汉子身材轩昂,相貌堂堂,只是衣衫褴褛,怀中抱著一堆钱,兀自不肯松手,十几个汉子追著他打,那汉子并没有还手,只是在躲闪而已,有时被他们围住了,他发急冲出来,才使腿勾拨,那些汉子却已纷纷倒地。
看见韩宏进来,立刻有人大叫道:“韩大郎,你来得正好,快帮帮我们的手,打死这贼厮……”
韩宏虽是文人,却因略习拳脚棍棒,高兴时还跟这些人玩过,偶尔更指点过他们几手,因此,他看得出,这个汉子身手不凡,像是受过真传的,他只是不肯还手而已,否则这十几个汉子早就给他打翻了。
因此,他上前一伸手,先拦住了大家的扑打,挡在那汉子前面道:“别打!别打!有话好说!”
韩宏出面了,那些汉子倒是不再乱殴了,但是却有一个人道:“韩大郎,这厮专来搅我们的局,抢我们的钱,这是第三回了,你可得替我们作个主,把他捉将官里去。”
那汉于见韩宏身上还穿著官服,倒也有些畏怯,低声道:“官长,他们的钱也都是使诈骗来的,来源不正,大家都使得,你捉我入官,可不能单偏一方,须得连他们一起捉去才行。”
那些无赖叫起来道:“胡说!这儿都是我们自家兄弟,使诈骗谁去,你抢了钱,还要诬赖人。”
汉子道:“你们早上在菜市场上设局,骗了一些乡下老儿的钱,那可没错吧!这是不义之财,我抢了你们的也不犯法,何况你们也打了我了,一拳三百钱,总计十拳,应该是三千钱,我这儿才得两千多,算起来还倒欠我的呢!”
“放屁,还说我们打你,这些兄弟被你打伤了好几个,你身上连块瘀青都没有,到底是谁打谁?”
“自然是你们打我,我双手都抓了钱,匀不出空来打你们,再说你们也不经打,老子要是伸出拳头,你们这些厮鸟那里还有命在!”
众无赖又鼓噪起来了,韩宏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先向那些无赖摆摆手道:“大家先别吵,曹二虎,你们又出去设局骗人了,我不是再三告诫过你们,不可以这麽做?那些乡下卖菜的苦哈哈,赚几个血汗钱,说不定还是养家活口的钱,你们怎麽忍心去骗他们的钱?”
那个叫曹二虎的汉子低下头道:“韩大郎,听了你的劝告後,我们已经不赚那种作孽钱了,最近我们设局的对象,都是一些乡下土财主,都是输得起的,他们揣了钱是进城来找粉头儿取乐的,所以哥儿们才动脑筋。”
另一个汉子道:“说得是,普通的乡佬儿,最多只有十几二十个钱,掏空了他们,也凑不上百,那有这麽上千的好进帐,这几个老乡的确是油水很足的老佬倌儿。”
韩宏皱眉道:“那也不该去诈骗他们呀!”
曹二虎笑道:“大郎,我们是在平康里巷把他们吊住的,若是不掏空他们,让他们进入里面,迷上了那些粉头儿,说不定还会倾家荡产呢!我们捞了他们的钱,把他们安安份份地赶回去,还是做了好事,救了他们呢!”
这虽是歪理,但也是事实,长安销金窟中,确曾迷倒过不少人,尤其是这些乡里土佬倌儿,辛若半生,好不容易挣下一份家私,生平却从未享过温柔。叫那些花枝招展的粉头儿软语温言一哄,连自己姓什麽都忘了,尽力报效,把家私赔进去的大有人在。
因此,韩宏只有苦笑一声道:“你们设局去骗人家的钱,总是不对的。”
“韩大郎,我们知道不对,可是兄弟们总要混下去。”
“曹二虎,过日子的方法很多,尤其是在这大相国寺边儿下,摆个小地摊儿也都能混日子。”
那抢钱的汉子却道:“他们不摆摊子,专吃那些摆地摊的,一个地方一百钱,每逢初一十五收一次。”
韩宏沉下脸道:“曹二虎,你们收这种钱?”
曹二虎低下头道:“大郎,这钱可不像别处地头上那种强收法,那是大家公决了给我们的,我们也不白收钱,早晚替他们看守空摊子,守住地盘,不让别的人占了去,等收了摊子後,留下的破碎纸屑,我们要收拾清理,这也是辛苦钱,大家都是街坊朋友,互相照应帮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