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 [小椴]

长安古意 之 屠刀1 [8]

  只见堂上之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河间妇却面上漠漠然全无神色,直到她把在场的男子都痛锤一遍,大家才发现,那锤上的瓷杯竟还在锤上,稳当当地,一滴未洒。她依旧平伸了左臂,把锤子直递到蒋玉茹的鼻子前,闷声道:“客人喝茶!”

  冯豹儿揉了揉眼,似做梦一般,一只手指指着胡大姑,道:“你、你、你……”

  蒋玉茹也呆了,戳指指着胡大姑道:“你、你、你……”

  他们俩儿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两人会有一天异口同声。只听那胡大姑道:“怎么,客人不给面子?是嫌茶不好还是嫌我粗笨之人不配来上这碗茶?”

  只见她脸上黑了一黑,却似已经动怒一般:“刚才我好象听说你们说什么压基石上的‘十’字,看来你们这能刻字的人是瞧不起我这不会刻字的人了?那我也试试?”

  一语未落,她左手一抖,右袖一卷,左手一抖、那顶大锤已向大门口飞了出去,右袖一卷、却是卷起了锤上的两个茶杯。只见那锤子飞雷般飞出,一击正击在祠堂门口一只老石头狮子身上,那狮子头“咣”地一声,被击成粉碎。

  那锤子飞得快,胡大姑追得更快,锤子眼看落地时,她已赶到,一抄手就接了那锤子,口里沙哑道:“不知我这一手,还配给两位敬上一杯茶吗?”

  满场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震住了,只见郎千喃喃道:“好说,好说。这位是……”

  胡大姑不理他话,依旧一步一步走回堂上,还是以锤递杯,直递到了蒋玉茹鼻子尖前:“还不肯喝吗?”

  她这一式来得甚急,蒋玉茹情急之下,闪身一退,袖子一拂,就拂在了那锤子之上。好蒋玉茹,这一式身法来得漂亮,只听“当”地一声,两个细瓷茶杯已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胡大姑已然变色,怒道:“你不给面子!”

  一语方完,已锤舞如风,直向蒋玉茹卷去。

  蒋玉茹生来天不怕、地不怕,今日可算怕了这妇人,她闪身就躲,但她身子躲到哪儿,胡大姑的锤子就追到哪儿。锤风激荡,蒋玉茹也算闯荡了十多年江湖,可直到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云横海立,又什么叫做风狂雨荡。她一人已接不住胡大姑的锤法,口里忙呼救道:“师哥!”

  不待她叫,郎千就知她已经遇险,一拨后背的锯齿长刀,闪身已加入堂上的战团。

  只见七家村祠堂之上,刀风霍霍、银钉闪闪,夹杂在一片狂风骤雨的锤影之中,场面之奇,连冯三炳这样久走江湖之人,也是平生仅见。蒋玉茹与郎千二人的身影乍合乍分,乍分又乍合,不知觉已用上了他二人的平生绝技“刀针双绝背对飞”,他们同出一门,又联手惯了的,号称‘雌雄杀手背对飞’,那‘背对飞’三字就是落在这套功夫上的。只见他二人分合之间,必是双背一靠,然后再翩然出手,姿式曼妙。冯三炳虽败倒在地,一直不服,觉得自己若不是年老有病,功夫放下日久,还犹可和他们一拚,这时一见,不由连连暗叹,知道自己人等就是盛年,堂上诸人联手,也破不了他们这合击十式。

  胡大姑的锤子招法却只笨笨的,却力大招重,不一时,她脸上还没见汗,蒋玉茹和郎千二人却已汗湿背心。蒋玉茹恼道:“师兄,这人什么来头,用的什么功夫?”

  她一向信任师兄,郎千也确实多闻多见,却也认不出这套锤法。也是,江湖中本没有这等重锤,这样的招术,若不是天生神力加上后天苦练,绝不会有一人能够施出。‘转眼又过数十招,郎千忽似恍然大悟:“师妹,她用的不是锤招,她这是——刀法!”

  他这一句,莫名其妙,但场上不乏明眼之人,细看之下,才觉:郎千所说果然不错,那妇人用的却是一套刀法!刀法虽以悍厉勇决为高,但真还没见人有用锤子来使的。余老人的大关刀已算沉重了,但这锤子要重过那大关刀何止数倍?忽然郎千惊呼一声:“这是屠门刀法‘屠刀’一派,且住,你与‘屠刀门’是何关系?”

  ‘屠刀’一门世居河北山西一带,后来势力泛出关外,在白山黑水之间,声名极盛,其实力之雄,不输于‘东密’之在关中中原之地。‘东密’势力一直没有出关,实也与‘屠刀门’有关。

  那妇人也没想到对方会认出自己来历,脸上黑了一黑:“不错,我爹就姓屠。”

  郎千已用力一刀向她锤影上硬击而来,叫道:“停”。他本一直避免与对方锤子交锋,这时星火一溅,他手上本酸,刀已卷了口,有两个锯齿就此飞溅开去,郎千却已与蒋玉茹趁机脱身而退。退下后,蒋玉茹胸口还起伏不定。郎千面上阴睛百变,调好喘息道:“如果你真是屠门之人,那么,咱们今天的事还有商量的。”

  胡大姑停锤道:“商量什么?”

  郎千想了想,忽一跺脚:“好,有屠门的人在,看屠老刀把子的面子,咱们‘东密’和七家村这一层就先揭过。”

  说着,他拉了蒋玉茹的手,两人向门外即飞退而去。门口武候庄的人还在叫:“郎大侠,那我们庄的事……”

  郎千一摆手,怒道:“不管了,他妈的,不管了!”

  第八章:抽旱烟的女人

  一缕炊烟远远地在七家村中的村落屋顶升起,平时不觉,这时看着,只觉得那么安宁。小稚坐在七家村的后山上,看着那炊烟,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动。

  山中已是暮霭初升,他身边的草丛里就躺着那个河间的丑女子、也是奇女子胡大姑。她静静地躺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太阳的余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那么丑陋的容颜抹上了一层金色。她的表情也不象平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小稚呆呆地望着她,只觉那一刻,她好美,不是虚饰——小稚觉得,她真的好美。

  这世上的美可能有千万种,形体上的,衣着上的,小稚幼居长安,可以说也看得多了。他的娘亲可以说就是一个美而又美的美人。但小稚还是头一次见到胡大姑这一种宁安之美。她胖笨的躯体很舒展地躺着,但就是这歇息之中,小稚也感到有一种浑沌的生命力在她体内掩饰不住地泄了出来,这种生命力如此原生、磅薄,在小稚的一生中他还从未见过。他父亲身上的的生命力是坚挺的、也是瘦硬的,母亲裴红棂却以一种母性的柔细表现着她的生的执着,但那些,后天教养的成份似乎都很多,小稚还头一次在那粗粗的毛孔中见到如此原始、单纯与美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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