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 回 法号一灯 [2]
段智兴见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就信了。只是猜想不出刺客到底是谁,寻思:“难道是王道长的弟子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之中的一个?为了保全全真教的令誉,竟尔千里迢迢的赶来杀人灭口?”但他转念又想:“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我都曾见过,这些人都是侠义英雄,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就算此事真是他们所为,轻轻一掌就打死了婴儿,却何以又打得他半死不活?那是什么道理?”兀自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不知打伤孩子的人乃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原来裘千仞上一次入宫虏走刘瑛,却又被周伯通救了回来,心中怒极,是以这一次又化妆成侍卫模样潜入宫中,他见刘瑛的儿子,只道是她和段智兴所生,心念一动,当即闯入刘瑛的住处,故意将孩子打得半死不活,心想段智兴势必会以一阳指全力救自己的儿子,须得以一阳指救人极耗精力,待得段智兴耗尽功力救活儿子之时,裘千仞再来杀他,自然容易之极。
段智兴推究不出那人是谁,只好作罢,刘瑛抱著孩子只是哭泣,那孩子年纪幼小,挨了这两掌,自也抵挡不起,若要医愈,也要大耗元气。段智兴踌躇良久,见刘瑛哭得可怜,好几次想开口说要给他医治,但每次总想到那人这般打伤孩子,必定大有用意,自己若是出手相救,说不定那人会乘机来找自己麻耐,那可不易对付了,但他终究抵挡不住刘瑛苦苦哀求,这才答应出手治伤。
刘瑛见他答应治伤,喜得晕了了过去,段智兴先给她推宫过血,救醒了她,然後解开孩子的襁褓,以便用先天功给他推拿,那知襁褓一解开,露出了孩子胸口的肚兜,登时教我呆在当地,做声不得。但见肚兜上织著一对鸳鸯,旁边绣著那首“四张机”的词,原来这个肚兜,正是用周伯通还给她那块锦帕做的。
刘瑛见到段智兴神色有异,知道事情不妙,她脸如死灰,咬紧牙关,从腰问拔出一柄匕首对著自己的胸口,叫道:“皇爷,我再无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准我用自己性命换了孩子性命,我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说著匕首一□,猛往心口插入。
段智兴急忙使擒拿法将她匕首夺下,饶是出手得快,但她匕首已伤了肌肤,胸渗出大片鲜血。我怕她再要寻死,点了她手足的穴道,包扎了她胸前伤口,让她坐在椅上休息。她一言不发,只是望著我,眼中尽是哀恳之情。我们两人都不说一句话,那时寝宫中只有一样声音,就是孩子急促的喘气声。
段智兴听著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武,对她怎样宠爱。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她从来没真心爱过我。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伯通的神色,我就懂了。一个女子真正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竟佰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著周伯通将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著他转身出宫。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见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情人,是为了她的儿子,是她跟情人生的儿子!”禁不住心头发酸,又想:“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想到这里,不禁怒火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说道:“你的头发怎麽啦?”她好似没听见段智兴的话,只是望著孩子。
刘瑛这时已知段智兴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著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
段智兴拿过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刘瑛宛似过了几十年。她还不过十八岁,这几个时辰中惊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诸般心情来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全没留心自己的容貌有了甚麽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段智兴是皇爷,是主子。段智兴又惊又奇怪,心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颜,怎麽这时却全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著孩子。
过了一会,段智兴实在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平平正正的包在孩子胸口。锦帕上绣著一对鸳鸯,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著头颈,这对鸳鸯的头是白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甚麽说“可怜未老头先白?”段智兴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要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清清的撇在宫□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甚麽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
刘瑛向段智兴望了一眼,这是最後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後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段智兴再也忘不了。
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十分严峻,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段智兴解开了她的穴道。她把孩子抱在怀中,孩子一定痛得难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著母亲,救她相救。
段智兴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不知这是心中的幻象,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罢,睡罢,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痛得全身抽动。
她又柔声道:“我的宝贝心肝,你睡著了,身上就不痛啦,一点儿也不苦啦!”猛听得波的一声,她一匕首插在孩子心窝之中。
段知兴大叫一声,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心中混混沌沌,一片茫然。只见她慢慢站起身来,低低的道:“总有一日,我要用这匕道在你心口也戳一刀。”刘瑛指著自己手腕上、的玉环,说道:“这是我进宫那天你给我的,你等著罢,那一天我把玉环还你,那一天这匕首跟著她来了!”她说罢抱道儿子的尸身出宫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段智兴看着刘瑛的背影,心中顿时懊悔起来:“倘若我全力相救,孩子定然还能保住性命,我我适才怎地这等狠心?竟然见死不救,孩子虽非我亲手所杀,却也是给我害死的,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他叹了口气,又想:“罢了,既然我没有脸面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快活!”想到这里,兀自万念俱灰,举掌便要往自己头顶“百会穴”拍落,突然间他想起一件事来:“不能,我现下还不能死!倘若我死了,我大理段氏绝学一阳指岂不是就此失传?”思念及此,这一掌便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