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5]
“你说对了……这位蕊小姐,正是建文皇帝的嫡亲爱女,曾为册封‘银铃公主’的朱蕊公主殿下……”
“哦——”谈伦显然吃了一惊。
紧接着他脸上闪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这么说,几未先生仍在人世之间了?”
“几未”为建文帝名讳,为避时忌,一般风尘侠隐多以“先生”称之。
巴壶公谛听之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几未先生虽然健在,只是雄心已丧,他如今是已无意东山再起……”
巴壶公长叹了一口气:“这君国社稷之事,就非我辈草野之人所能问津的了!”
谈伦黯然地垂下了头,这一霎他心里十分紊乱,既然已确知了眼前这位蕊小姐的真实身世,不由得便自为她此刻的安全处境,好生担起心来。
彼此的心情都很沉重。
冷月轩主巴壶公非但负责着公主朱蕊的安全责任,更重要的是她的病体安危。
两件大事情,几乎同样重要,一点也疏忽不得。
“你现在一切应该都明白了……”
打量着面前的谈伦,巴壶公呐呐地道:“那位马先生,便是当年建文帝御前神武将军冯元,史大娘是内侍女官史桂枝,他二人各有一身杰出武技,尤其难得的是,二十年来忠心不贰,随侍君侧,日暮穷途不易其志。这一次为了公主的病,他们废寝忘食,苦心竭虑,内心之凄苦沉痛也就可想而知,实在令人钦佩,比较起来,我眼前所肩负的使命,倒是无足轻重了!”
谈伦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我都明白了!有关公主在此养病事,外界可有传闻?”
巴壶公摇摇头:“大概还不致于,这件事进行得极为隐秘,不过……敌人的爪牙,却是无孔不入,也难保不为他们探出一些端倪。果真如此,冷月画轩的未来安危,可就令人担心了……”
谈伦呆了一呆,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果真如此,那一夜前辈你对付黑翅鹰杜海波,未免心存仁厚了!”
巴壶公愕了一愕,接道:“你原来都看见了!”却冷笑道:“你以为他还能逃得活命?我看他没这个命!”
谈伦点头道:“前辈既如此说,是无可疑,只是这件事既已引起了姓杜的疑心,保不住还会有第二个人……却是不可大意呢!”
巴壶公冷冷地道:“你说得不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
谈伦思忖着,暂时没有说话。
冷月轩主巴壶公一双深邃的眸子,却再一次注视着他:“无论如何,你却要记住我的话,你刻下自身在重病之中……眼前这件事你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如果你不能摒绝武功,病体便难以复元,那么今年冬季来临,你很可能便难以度过……”
巴壶公语出至诚,说这几句话时,尤其表情慎重,谈伦当然不会以为他是虚言恫吓,只是这一霎,他脑子里所想到的,只是公主朱蕊离奇的身世以及眼前的安危,大义当前,似乎自身的一切,反倒是次要的了。
“在你入住之初,我就曾经关照过你!”
巴壶公缓缓说道:“现在我要说的,还是一样,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如果你没有病,也许在某种情况下,尚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只是现在,你已无能为力,还有,最后我要请求你,你不能再跟公主见面了!”
谈伦苦笑了一下,呐呐地道:“我知道……是因为她的病——七情劫症?”
“不错!”
已壶公呐呐道:“你既然已经听到,我倒也无需瞒你,老实告诉你说,这半年来,在我细心疗治之下,她病情已大为缓和,想不到昨日和你初次一见,病情竟然再度复发!”
重重地叹了口气,巴壶公脸上现出了沉重的表情,那是一种失望,缅怀着过去的苦心白费,真是有说不出的沮丧懊恼。
“天下事,竟会有这么巧的……”
打量着面前的谈伦,他苦笑着道:“你所患的六月息症与公主所患的七情劫症,俱都是人世间罕见的疑难怪症,好在,你的病忌行武功,而蕊公主她所需要的却正是内功的振奋,唉……如果公主她像你一样,能有这么一身精堪的内功,只需自身运功调治,病体也就不药而愈了!”
谈伦摇摇头说道:“我不大明白……”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道:“岂止你不明白,连我自己也似在摸索之中……无论如何,眼前你却是不能再见她了,详细病情,我还要继续观察……”
他走了。
留下来的谈伦,只觉得无比落寞与无助……
恍惚中,他又咳嗽了。
手指上那一枚七星翡翠戒指,在晨光里闪灿出点点星光。
每一回,当他无意地注视向这枚戒指时,脑子里便会忽然间兴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震撼。
于是,紧跟着这番震撼之后,玉燕子冷幽兰美丽的倩影,便会不期然地出现眼前,即使在病痛之际,那沉沉的思慕,总忘不了仍要重重地折磨他。
那种感受,无疑是“雪上加霜”,每一回他都有窒息的感觉,想到情深之处,好像为一把锋利的钢刀,深深地插进心里,他甚至于能感觉到自己那一颗受伤的心犹在滴着血……鲜红的血……
情深恨亦深!
不只一次地,他诅咒着上苍,诅咒命运,诅咒着一切捉弄他感情的人。
如果一切只是冥冥上苍与命运所赐与的,渺小的人类,除了低首顺服.默默接受之一途,又待如何?
只是,如果这其中掺合了“人为”的因素,为人所操纵、玩弄,情形便自不同。
谈伦所苦思不解的,正在于此。
他所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人在他痛苦之中,不思援手,反思加以践踏、落井下石?
什么人对广大的江湖,散播着可怖的谣言,把一个目前仍“生存”着的活人,硬要加上一个“死亡”的帽子。
于是,在这个“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一切都改变了。
一个活着的人,所面对的一切竟然都已是“死亡”。
这个人即使没有死,也不过空具形象,毫无生趣可言。
“死”是沉寂的,那只是指肉体而言,并不包括灵活的思想在内,通常的现象,肉体的行动越少,思虑越见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