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3]
那人面对着平静的水面,双目失神地注视着水中倒映着的明月,嘴里轻轻地在蠕动着,倒像是个疯子。
黑暗中,一株小灌木旁,忽然轻轻地发出了一迷低微的索索之声,但又迅速归之于平静了。
姜婉觉得身边的慕小真一动,她意识到这一迷声音,便可能使多目的结果——前功尽弃,她忙右手一伸,轻轻抓了慕小真,制止住她的冲动。
姜婉转过头来和慕小真的目光不期而遇,她震眩了,她觉得慕小真那幽然的神色像是在要告诉她:“我已不能再忍受,让我出去见他吧”
她只得表露出安慰及同情的姿态,但婉儿实在不能表示什么,她只是嘴角微微往下一沉,那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刷地一声,水面上突起了一道丈来高的水柱,但又突突地,迅速地消失了。
湖边那人又检起了一块石头,漫无目的地贴着水面抛去,于是,接连发出了极清脆的三下声音,石子又在水面跳出跳入,终于沉入湖底。
那人忽然抬头仰视着月光,嘴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道:“我是仇摩,我不是岑谦”
婉儿心中一酸,眼中浮起了晶然的泪痕——在这漫长的追踪里,要不是免得增加慕小真的悲戚,面对着失去理智的仇摩,婉儿真想大哭三天。
仇摩的声音变得徐缓了,但仍是可闻:“岑谦是谁?我不是岑谦,岑谦又是谁?”
他激动极了,他紧紧抓住丫头发用力往四边扯,他的双脚在水中不停地打着,发出了花喇花喇的打水声。
婉儿只觉得手背一凉,她不看也知道,这是慕小真的伤心之泪,她又有什么话好说呢?她自己也想号淘大哭呀。
东方渐渐地泛出了一迷鱼肚般的白色,远处传来了早起的鸡啼。
仇摩扬起头来,歪着脖子仔细地听着鸡鸣,头儿不停地点着,在计数着它的次数,嘴上掀起了一迷茫然的微笑。
他的动作仍不失迅捷,他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沿着土石路往西北走去,他的步子很大,但走了三五步后,总要停下来略作考虑,然后又大步前进。
他走过池边的一座破庙,头也不偏一下,仍放步前进。
这在常人是几乎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他一夜未曾阖眼,只是枯坐在池塘边,而不过十步之遥,便是一个可供息脚的小破庙。
晨风轻轻地在林中嬉嬉着,顽皮地把美如少女肌肤的湖面,吹起了道道皱痕。
它也吹起了仇摩的长发——他的发髻早已散了,长发垂在肩上,从背影上望去,倒就是一个早起还未及梳妆的妇人。
当仇摩的身影消失在林子彼端之后,几乎在一弹指的一瞬,林中跨出了两个人。婉儿和慕尘具正跨出去,追踪仇摩,不料眼前一花,这两人走出来,竟占了先着。婉儿心中大喜,正要喊出口:“乔姊姊”忽然,她止口了,因为她注意到环境十分复杂。
乔汝明的神色是默然的,她的神色已失去了往日的娇艳,她的目光是幽怨的,而且不亚于自己身边的慕小真。
婉儿纳罕了。
数月前,当慕天雕被推下大难滩的时候,山边的一幕已在武林中喧嚷出去了。八大宗派的后人最近所提到的六个字——“大难滩”和“哈木通”。
同时,慕小真和乔汝明在谷上昏倒的事情,也被江湖上的人在谈论着。
因为慕天雕的时代里,姑娘在外面走走的人可真是绝无仅有,何况又是如此美貌而且武功高强呢?
其实婉儿、乔汝明及慕小真都是不正常的家庭生活中的牺牲品。
姜婉自幼失去母爱,父亲又早逝,乔汝明及慕小真自小便自家中失落,所以她们在成年左右的时候,偶而在江湖中走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且多半有些迫于环境的意味。
尽管是江湖中奔走的男女,在那风气未开的时代里,仍是向往着正常的家庭生活的,只是他们或她们多多少少比常人的渴望要淡薄些。
这或许是因为见多识子,不易安于斗室的缘故。
婉儿知道乔泼明曾在大难滩边昏了过去,但仍有三分稚气的她,却想不通她为何会昏过去?
她以为乔姊姊是病了,尤其是在今天她见了乔汝明苍白的脸容之后。
伴着乔汝明的,是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头儿,一身粗布大褂,腰间斜斜插着一枝短短的破竹,倒像是,一杆旱烟管。
婉儿虽没见过他,但想来是顶顶大名的“破竹剑客”了,她平时听姜百森和候天等人口中提起此人,都要肃然起敬,心中极是向往。
但现在一见之下,却不免有些失望,不料破竹剑客,却是如此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
也就是因为有了破竹剑客在场,使得姜婉硬生生把“乔姊姊”这三个字吞回了腹中。
破竹剑客剑眉一扬,脸上木然地道:“明儿,这人真是仇摩?”
乔汝明无力地道:“我在会用见过他一面,确是他。”
由会用大破天全分舵之战,乔汝明内心中又不能自抑地迷想到了慕天雕,她记得就是在那一天,在山背的斜坡上,她亲口告诉了慕天雕,他就是自己有遍天下所找的男子,她当时是何等的羞涩与激动,但是,慕天雕在分享了她心中的秘密之后,却一言不发地舍她而去。
然后,她和慕天雕——她未来的丈夫,最接近的一次,应该是大难滩边上,但是却是人鬼异途了。
于是,乔汝明无声地流泪了。
破竹剑客慈祥地抚着她的秀发道:“明儿,别哭,哈木通他师徒两个,我姓徐的早晚有他们好瞧的。”
乔汝明低下头去,泪线有如珍珠般地在她白玉般的双颊上滚动着。
破竹剑客面对着这个伤心欲绝的姑娘,平时的一股机伶,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他急得搓搓双手,干笑了两声道:“过几天,各派的门人要到大难滩找姓哈的晦气去,看样子这仇摩想来也是投那条路,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如何?”
一听到“大难滩”这三个字,乔汝明的心情更悲痛了?他一生的幸福都将随慕天雕埋葬在那滚滚黄沙之中了。
其实慕天雕再出,力拼五雄,己是多日以前的事了,但一方面五雄不会向人提起,二方面白鹤及慕天雕师徒为了慕天鹏的家仇,以及仇摩的“杀身之仇”,尚待清算,所以也不会和江湖中其他人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