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涉险探消息 入耳惊闻千里讯 深情同患难 此身忍负百年心 [3]
余独见室中只有筠玉,悬空伏在自己身上,玉腕如雪,向胸前运转不休,珠光照处,秀目波润,似有泪珠两滴晶莹欲堕,不禁感极心酸,望着她道:“筠妹,我和你患难订交,志同道合。你我俱是光明磊落之人,本意千里同行,祸福相共,相处日久,越发亲逾骨肉才是。乃自扫灭缠藤寨人之后,你对我神情淡漠,还不如前,并且时有嗔怪之意。
自问愚兄视你胜于同胞,平日惟有敬爱,仔细思维,并无开罪之处,好生叫我不解。几番想问,恐遭筠妹不快,加以当人不便,屡屡中止。今日来时,得与筠妹同行探路,因你走得甚快,途中并无一言,也不好问得。行近小桥,方欲唤住筠妹略吐腹心,恰遇丁家夫妻相谐人庄,当着外人又未得便。适才我和璇妹在前行走,老久不听你的声息,也为恐你不快,未敢回顾相询。等到温泉附近,竟不见你在侧,恐深入山场为禁法所陷,你又好强,万一失闪,有我同在,不问是当地主人或见着柴家人们,总要好些。当时急于寻你回来,璇妹是万不能去的,只嘱她不可前往,也忘了借上珠。剑护身。一纵过溪,走不几步便遇无数恶鬼奇魅相逼,奋力苦斗,几乎被擒受害。后来追迫到了温泉左近,因鬼魅愈众,知不能敌,无心往后纵退。纵得稍远了些,没有留意身后,误坠火穴。当时下半身火烧甚重,遍体火热,如人烈火蒸锅,只说中了妖法,身为异物,不能再与筠妹相见,连急带痛,人事不知。不料筠妹竟是我救命恩人,不避奇险,从烈火里将我救回,又这般不避嫌疑为我施治。休说仙师灵丹能以活命,尤其是见得筠妹并未见外,死生患难之间看出交情。连日我竟料错。人生得此知己,纵然死去,也甘心了。”
筠玉听出他非不知禁法厉害,为了寻着自己,同共甘苦,竟连防身珠、剑也忘了向林璇取用,想见当时不见自己隆优焦急之状,深情若揭,结果却受了这样大的苦痛,几乎葬身火穴,现服了许多灵丹,周身仍是火热疼痛,纵能痊愈,也不知要受许多活罪,已是难过万分。再一想到他平日英雄气概。侠义心肠,就拿宝珠、仙剑来说,三人同除玄牦,而他从巨蹄之下跌倒奋起,直刺玄牦要害,危机一发,九死一生,智勇绝伦,功劳最大,宝珠偏只得到两粒,他独向隅,已似有些不合。后在铁锅冲巧得仙剑,仙人柬帖明说三人各得一口,自己只为仙人作伐,本心不愿嫁人,一时羞忿,将柬帖隐起不给他看,用一口寻常宝剑与他相换,照说自己既不愿从仙人之命,就该连一口也不要才对,偏又贪得,不舍双剑分开,全数占为己有。而他却始终相让并无愠色,高高兴兴将自己那口剑带起,连问都不问一句,这等胸襟真乃古今所稀。平日相敬相爱着意关垂,直胜同胞骨肉,也并无丝毫不庄重处。不该为了碧娃稍有戏谑便得引嫌,辞色淡漠宛如路人,害他难过了一路,这还不说。假使连日不冷淡他,他对自己行动言语最是留心,从不相违,适才早已问明设法同往,何致有此奇祸?自己去时并未遇见鬼怪,还当柴家说诳,归途虽有,并未为害,也许是此剑辟邪之功。再假使他分有一口,也许不致遭灾。越想越觉对他不住,一阵心酸,不禁流下泪来。暗忖:仙缘前定,临出门时听单仙师和老父的语气,明明是要自己嫁他,想躲也未必如愿。得夫如此,夫复何憾!看他那般相爱,必能言听计从,悉随己意,转不如从了仙人之命,允了婚姻,再和他说明,免去儿女之私,学刘樊合籍,葛鲍双修,日后同寻仙师同修仙业,既慰他的痴情,彼此都省得掩饰矜持,免却许多烦恼。
此时余独因恃伤重出语率真,觉着有些冒昧,见她注视自己凝睬不语,只当筠玉又多了他的心,好生后悔,加上强自挣扎说了好多的话,见筠玉神情似乎不善,心中热念一消,一着急,身上热痛因而转剧,只得闭目养神,负愧不再开口。正悬悬间,忽觉筠玉手按胸前停珠不转,以为真恼了她,越发惶恐,偷眼一看,见筠玉正在举手拭泪,急得低声忙喊道:“筠妹筠妹!愚兄伤重糊涂,口不择言,自知说错了话,千乞不要怪我!”说时挣扎欲起,不知如何是好。筠玉见他到此光景还在恐怕自己生气,益发心酸,泪珠儿扑簌簌落个不住,一面先伸手按住余独肩头,急道:“哥,你听我话的,快些莫动!等我说。”然后低声说道:“我以前待你太不好了。自知该死,悔已无及。从今往后……”刚说到“后”字,便闻院中林璇走进之声。筠玉连忙住口,一手拭干眼泪,将握珠的一只有手按了按余独胸前,再将拭完清泪的一只左手回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余独为人正直,对于筠玉虽然一见钟情,只不过觉得灵心丽质,侠骨仙资,一言一动无不令人爱极,从未存过丝毫逻想。及经筠玉手示目语剖明衷出,得知心心相印,不知怎的,竟会有心花怒放,喜极欲狂,道一点灵犀立时化为菩提甘露,似醒醐灌顶,向日烦忧为之尽解,身上痛楚也减却了一半,如非下半身烧焦转侧不得,几欲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了。转眼林璇取了大小三块玄牦的皮走进房来,先将余独床上铺好一张大的,进来同筠玉将余独由二女榻上捧起移向外榻,索性连下半身破碎衣裤全都取下,再盖上一张大的,扶起头来,将小的一张牦皮垫向枕上,然后接着敷药,用日月珠给他周身滚转。
余独恐天明丹妹、碧娃起身看见,她姊妹不似林、毛二女豁达,观之不雅,几次想将中小衣穿上。二女见他伤重,说:“大家祸福相同,患难与共。你在病中,何须如此拘泥形迹?”余独自己又不能挣扎起穿,只得罢了。
林璇笑道:“杨家姊妹真睡得香,我们忙了这一夜,她两个竟会没醒呢。”筠玉微愠道:“这位二小姐不醒也好,没的添人心烦。”林璇见筠玉前隙犹自未解,方欲代碧娃解说几句,微闻内屋咳嗽起动之声,便即止住。不一会便听丹妹喊筠玉道:“毛姊姊,外屋是哪位在走?这里屋暗些,难道天亮了么?”筠玉原喜丹妹为人厚重诚谨,忙答道:
“你还不出来看看!昨晚余大哥误坠火穴,差点没烧死,如今躺在床上不能转动,腿都烧糊了哩!”
碧娃原已被三人惊醒,似闻病中呻吟之声,本欲起身出视,正值林璇外出,毛、余二人在那里窃窃私语。她本看出二人比较别人亲密,自从自己日前无心取笑,稍微说错了两句话,二人形迹日疏,对于自己情况更是落寞。想起林璇告诫之言,又无法出口分诉,日盼二人言归干好,悔恨已极,日常自怨自艾,无计可施,一听二人似在互诉衷曲,哪里还敢出去惊扰惹厌!躺在榻上,连大气也不敢出。碧娃醒时,余独正上完了药,毛、余二人语声又低,听到的只一句半句。先并不知余独烧伤得那么重,又未听有外人和随行诸人在侧,以为晚来得病,只奇怪怎会睡在二女榻上。一会林璇取了玄牦皮回转,将余独抬出,才料出是受了点伤,忙把丹妹轻轻摇醒,附耳悄悄告知余独不知因何受伤,林、毛二人正在施治,刚刚搭向外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