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昼夜之门 [3]
“我已经给了捞尸人足够的钱,可以办一个体面的葬礼。”费迪南伯爵低声叹气,“可怜的拉菲尔,除了艺术和情敌,他在翡冷翠一无所有。”
“走吧。”阿黛尔公主沉默许久,轻声道。
她从膝盖上的花束里抽出了一支玫瑰,伸手轻轻地将它投入了台伯河——桥下污浊的河水打着漩儿,很快吞噬了那一朵洁白的花朵。她能看到那个亡灵在船上凝望着她,哭泣着,拼命伸手,却无法触及那朵飘零的玫瑰。
马车得得而去,车厢内却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冷寂。
费迪南伯爵轻声:“公主似乎在没有看到尸体时,就认出了是谁?”
“是的。”阿黛尔忽地笑了,“因为我能看到他的灵魂在台伯河上飘荡。”
他哑然看着她,神色里不知道是吃惊还是失笑。
“不害怕么?伯爵?”阿黛尔抱着那束白玫瑰,凝视着虚空,轻声开口,声音飘忽冰冷,“下一个,或许就是你了。”
她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带着一种疲惫无奈的笑意。
“你可以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么?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哥哥干的。”阿黛尔低声的笑了,带着一点点悲哀和一点点愤怒,“那个影守‘雷’并没有离去。所有接近我的男人都被他奉命不露痕迹地处理掉了,从弗兰克到拉菲尔——伯爵和我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招摇过市,难道不害怕么?”
“哦,”费迪南伯爵的唇角掠过一个微笑,“我可以把这些话理解为公主是在为我担心么?”
“……”阿黛尔无语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对这个翡冷翠社交界里最著名的花花公子说什么才好——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上流贵公子的做派,佣傥风流,极尽殷勤。难得的是那种殷勤却并不引人反感,反而是恰到分寸和体贴得体的。
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不知道在女人堆里打过多少滚,应该是沾染了满身的脂粉味才是——然而,这个人却是反常的清爽干净,带着某种令人看不到底的莫测。
“我当然不希望看到伯爵有什么不测。”她抽出手来。轻声。
“哎,我本来以为公主会非常的讨厌我,”费迪南伯爵笑了起来,用一种坦率地语气道,“我不像那些您所钟爱的艺术家,光会挑些好听的来说给您听,我是一个直接简单的人——在开诚布公地说出接近您的意图之后,我想您一定是非常厌恶我的了。”
“哦,不,不。”阿黛尔摇了摇头。笑了,“正好相反,正是因为伯爵一开始就那么坦率,我才记住了您。比起那些用各种理由掩盖自己内心、带着面具生活的人,伯爵您实在是好得太多了。”
“是么?那我真是太幸运了——”费迪南伯爵微笑。伸手摸了摸口袋,叹气,“可惜今天没随身带上戒指,否则我一定会趁机就跪下来向公主求婚的。”
“……”阿黛尔哑然失笑,不知道对这个花花公子说什么才好。
“公主,墓地到了。”就在此刻。马车停下。
圣·雪佛公墓是翡冷翠最大地墓地。是为了纪念那位一百年前的著名圣徒而建造。
传说当时翡冷翠在教皇圣卡尼古拉的统治下变得极度奢靡腐败,特权阶层骄横跋扈。贫民奴隶们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景象持续了十五年,终于激起了神的愤怒。神派出了炽天使来到凡间,化身为圣徒雪佛,号召市民们起来反抗。圣雪佛手执火焰圣剑,焚烧了奢靡的教皇圣卡尼古拉,把人们从苛酷的统治里救拔出来,重新建立了一个洁净的教廷。
当圣徒雪佛完成了这一切后,在一次宏大的弥撒上亡故,悲痛的人们便将他葬在了圣特古斯大教堂旁的墓地里,并将这片墓地以他的名字来命名。
夕照下,圣雪佛墓地里成千上万的十字架仿佛死亡的森林。墓地的那一边,是庄严宏大的圣特古斯大教。风从海上来,回旋在如林的十字架中,低低诉说。夕照如血,将一切都涂上了浓烈的色彩,仿佛一幅精美绝伦的油画。
费迪南伯爵靠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看着公主一个新立的墓前屈膝跪下,将手里地白玫瑰放在碑上,阖起了双手轻声祈祷。他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投注在那块大理石地墓碑上,上面用金粉刻了一行字:
“神忠诚的仆人:苏娅·克劳馥安眠于此。”
他默默看着她跪在斜阳里,把头靠在墓碑上低声祈祷了很久,蓝灰色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奇特的表情,不出声地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唇上。
“公主,回去吧。”沉默了很久,他走上去弯腰伸手,“今晚还有一个舞会呢。”
她无言笑了笑,顺从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正当要扶起她的时候,费迪南伯爵忽然直觉到了某种不妥,眼角移动,蓦地瞥到了地上一个长长的影子。那个影子在墓碑之间悄无声息的移动,已经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公主身后,偷偷的举起手臂。
“小心!”根本来不及想,他迅速回过手臂,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哗啦一声响,他被迎面泼了个透。
“伯爵!”阿黛尔失声惊呼,抓紧了他的胳膊。
那一瞬间她有一种错觉,似乎身边站着的是多年前那位黑甲剑士。
“没事。”费迪南伯爵抱着她迅速地后退,靠在了一棵树后。直到确信对方没有再度靠近,才腾出手抹了一把脸,“不过是水而已公主不要担心。”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又出现了!”一个苍老而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墓地里,惊起了一群鸽子扑簌簌的飞,“神啊……魔鬼的孩子回来了!翡冷翠要灭亡了!”
“莉卡嬷嬷!”阿黛尔看清了来人,脱口惊呼。
“嘎嘎……”那个疯了的女人摇摇晃晃地向着她走过来,手里捏着那个空了的圣水瓶,玻璃珠子一样的蓝眼睛骨碌碌的乱转,灰白的头发在睡帽下纷飞,叽叽怪笑,伸出鸡爪一样枯瘦的手,“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在她靠得过近的时候,费迪南伯爵毫不犹豫地抬起手。
那个花花公子的手劲居然非常惊人,只是轻轻一推,疯女人便飞了出去,直接撞在那座大理石坟墓上,发出了一声惨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