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孤星 - [上官鼎]

第六章 万夫莫敌 [5]

  多事老人的专长是阵图学,而他终生研究的目的亦在於此,但现实却是讽刺性的——他竟受困於‘天残地缺阵’中,而且更有过之者都是自茧自缚。

  他愤怒了,他的心胸之中,有一股英豪之气在迫他开口说:“你这天残地缺阵有什么了不起?看我不把你破了才怪!”

  但在他将要开口的一刹那,他又嗫嚅了,然後,他的意志迅速地瓦解冰消,他泄气地自言自语地道:“这鬼阵图!”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不见得能安然走出这阵。

  假如是纸上谈兵,或者仅从学理上来研究,他仍是有成功的希望,但目前的困难是,一旦面临到现实,没有自卫能力的他,如何才能不被阵中的机关所伤?

  ‘天残地缺图’的布阵原理是‘一波三折’,而要贯穿此阵至少要过八十一关,即是有二十七种狠毒的机关须要克服。

  而他不过很侥幸地躲过了一关。

  要回头走吗?却被自己绝了归路,此外,要不回头而且也不需穿阵图,也有捷径,但一来他手上的图残缺不全,二来如此到处横穿很可能会迷失方向的。

  他身上也有小型的罗盘,这是方舆家们常用的一种,但是,用这手掌大的仪器,能否达成这种繁重的任务,是颇成问题的。

  他竭力想镇定自己,他对自己说道:“放心,姬老鬼不等我出来,是不会动手的。”

  但他又迅速地回驳自己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於是,他叹息了,他喟然地说:“命中没得眼福,那年想看摩云客和姬老鬼打架不成,不料今日这场热闹又凑不上,唉!”

  提到摩云客,他自然地连想到了唐剑宁,一想到唐剑宁,他心中便起了一丝疑惑,他想:“不好,莫非是这小子已把百阳朱果给吞食了,要不然怎麽还不出来。”

  他心中又急又恐,因为,吞食百阳朱果要费一道手续,不是像猪八戒吞人参莫似地就可以了。

  他急急忙忙,连跌带滚地往那‘雁荡之居’的右洞里奔去,才转了二弯偏偏在这个关头,那烧得本暗淡已极的火摺子,却无声地烧尽而熄灭了。

  这下多事老人可苦了。因为骤然来临的黑暗,迫使他驻了半天神,才能看清楚近身之物,他人最仔细,不敢靠著墙壁摸索,生恐又翻进另外一条密道去。

  但这石道虽经过人工开凿,仍不免凸凹不平,而且又多石钟石乳之类。那尖锐的石笋刺在人身上也不是好玩的。

  所以多事老人变成多难老人了,其实多管闲事的人一定多灾多难,这倒也是千古不易之理。

  他急得扯大了嗓子叫道:“小子,你死了没有?”

  但甬道中除了他那怪声怪气的腔调之外,只有阵阵呼呼的冷风,吹得多事老人心中直打抖。

  他摸索了半响,摔了几个跟斗,才摸进了原先那石室之内。他一走入石室,便觉阴风更盛,通体生凉。

  黑暗之中,他全神贯注,依稀可见室中之物,但也不过是离身数尺之内,他灵机一动,自怀中胡乱地摸出了一个小硫磺散弹子,信手一甩,便见到弹子触及石壁之处,冒起了一丝火光!

  这弹子本是四川唐家的狠毒暗器,不料今日却成了照明灯了。

  籍著这迅刻即逝的黄绿色的火焰,多事老人那双富於世故的老眼,已更迅速地打了个转,把室中的情势瞥了一眼。

  他骇然了,因为室中竟没有唐剑宁的影子,而方才盘坐在大石中的骨骸也被人移去了。

  雁荡五子的遗体也不见了,而大石前三尺的土地上,却有个一个新坟的痕迹。多事老人见状微笑著:“这小子也乾脆。”

  多事老人暗暗夸许唐剑宁的忠厚,而为逐出门墙的五个师兄收埋骸骨。但他并不知道,大石上盘腿而坐的那人是谁,还以为剑宁一并给他埋了。

  不过,赞许是次要的,唐剑宁跑到那里去了,却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多事老人既已瞥见正对著石室入口的那右壁,已自打开了一扇小门,心中虽是惊疑剑宁如何能识得此机关,但也只得凭方才一瞥的印象,抖抖颤颤摸将过去。

  他虽是大胆,但也绝不轻率。当他正要凑近那小门时,他心中忽然起了个飞快而且可怕的念头,他想:“万一姓唐的是被人家宰了怎么办?我回身跑,还是硬了头皮闯进去的?”

  但他略为踌躇之後,也顾不得那门中吹来的阴风,探首大吼道:“小娃子,你在那里?”

  他迅速地贴身在门旁的石壁上,以防洞中人的突袭,但那阴沉的山洞中,他只听到冷冷不绝的回音,震得他两耳发聋。

  他等了半响又不见动静,不禁好奇之心大起,他喃喃自语道:“得了,小子,看我不叫你显出原形来。”

  他跷起脚尖,轻快地跃进门去,彷佛是来偷东西吃的猴子。他怕受到袭击,这一跃是用了全力。

  但他脚还未落地,便觉眼前一黑,他本来便看不清楚里面怎会是黑漆漆的,这下才知道这石门作得也古怪,近门而立的竟是一块青叶斑剥的大石块,也难怪方才他看不到石门中的诸物了。

  可是这时看清楚了也是乾著急,他忙把两手向石壁上拍去,想阻住去势,但这石壁上的青苔是何等滑手,他只觉两手往上滑去,便连哎唷也来不及叫一声,自已跌了个四脚朝天。

  多事老人不由大怒,便自称是机关老祖师,便连这天残地缺阵中前三道机关之难弄,他也破去,但那想到这下会栽在这不是机关的‘机关’上,真是想骂也骂不出口来。

  他强忍住自己将要出口的怒言,因为,他只有哑子吃黄莲,自认霉算了,否则传到江湖中岂不是笑话?

  他平生最善於作弄他人,当然知道被作弄者的心里,於是,他手脚并施地从地上爬起来。屁股隐隐作痛,便连脊骨也彷佛趺断了似地,有点麻木,他连连用手揉著伤此处,缓缓而自我解嘲似地道:“老了,眼睛不行了啦!”

  忽然,他身边有人微微笑道:“老前辈一点都不老!”

  他大吃一惊,但装得不为所动似地,猛然转了个九十度,见到果然是剑宁,知道他已把自己的窘相都看了去,只得也淡淡地笑道:“小子眼力真不错,也蛮机警的,我一试就知道了。”

  其实他方才这顿穷吼,连聋子都会闻声而出,更遑论机警与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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