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纵死犹闻侠骨香 [1]
沈惜玉知道常释天武功极是了得,然宋奚遥虽则已然中毒针,可药性尚未发作,两人缠斗,一时分不出胜负来。两阶教众围上,被她扬臂一把毒粉,纷纷迷倒在地。无奈毒桑圣宫教徒多如牛毛,一拨人倒下,又是一拨人涌上,与沈惜玉战作一团。
却道宋奚遥与常释天二人,一个如疯似狂,招招攻手;一个小心谨慎,见招拆招。
常释天的“紫竹拂云手”,乃少林不世绝学,与武当派的绵柔功夫相反,却是天下至刚至坚的武功。老子曾言,天下至柔可以克至刚,其实也并不是说“刚”便不及“柔”。
本来刚柔相济,便如阴阳太极,乾坤表里,两者既相克制,又相融合。好似矛与盾的故事,用无坚不摧的长矛去刺无隙可入的圆盾,结果如何,实是无人能知。
闲话少提,但见常释天运动全身内力,施展开“紫竹拂云手”来。一时间,在毒桑宫中,似是开了一朵紫荆花儿,又像挂上数重紫纱帘帐,丛丛叠叠,反反复复,前后左右,上下飞舞。“鱼篮观音”、“菡萏朝圣”、“落伽幽梦”封了上三路;“竹海凌波”、“莲妖幻灭”、“苦渡慈航”占了中三路;“众生普济”、“平步绮云”、“龙女对镜”居了下三路。刹那间,宋奚遥的“吸胎毒坏指”便奈他不得。
斗了数十回下,两人却是谁也占不了对方便宜。宋奚遥感到手上伤处越来越痒,渐渐又觉麻木,体内内力不济,真气时有时无,知道那针上喂了异毒,心中暗道不好,不觉焦躁起来。他知长此以往,自己必将落败,远远瞥见远处激战中的沈惜玉。突然卖个破绽,拔身直飞而去。常释天大叫要糟,转身欲待上前相救,可哪里还来得及。
沈惜玉知道自己上回大闹少林,叫宋奚遥当众丢丑,更揭露了他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其人必当对己恨之入骨。然眼见常释天如此关心那少年小东,为了爱人,便是这毒桑圣宫危似虎穴,自己也不觉要去闯上一闯。她明白,宫中守备森严,用偷是万万不成的。何况这“无毒”乃教中控制教徒的利器,宋奚遥怎会将其解药随便乱放?想来当是时时带在身边的。所以,她才出此“苦肉之计”骗得解药,又想待宋奚遥毒势发作,无力反抗之际,以之为质,与常释天全身而退。只是,她万未料到宋奚遥会在此刻突然发难,转攻自己。手忙脚乱之下,便给对方擒住了。
“别,你可别伤了她啊!”常释天关心则乱,急忙停手大叫。
宋奚遥眼前一黑,头脑晕眩,几乎站不住脚。却是不敢为对方看出破绽,强自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姓段的小子,你若想要此女活命的,最好给我束手就缚!”
沈惜玉知道他的毒性已发,不久就要昏绝,可苦于穴道被制,发不出声来。只是脸上焦急,连使眼色。
常释天被宋奚遥捉到弱点,一下子失去冷静,也没细想沈惜玉的眼神,便即垂下手来。
“很好,很好……”宋奚遥头晕更甚,勉强挤出一笑,忽尔脸上涌起杀机,大喝一声,将沈惜玉推向对方。常释天慌忙举手去接,却觉左臂上一阵钻心刺痛,直入骨髓。
瞪眼看时,正是宋奚遥趁他分神接人之际,一记“吸胎毒坏指”,深深刺入其肌里之中。
宋奚遥一招偷袭成功,得意狂笑间,真气立泄,扑嗵一声,摔在地下。常释天见之,不禁一愣,便就在此时,后脑为人重重一击,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常释天吃力地张开双眼时,发现自己与惜玉已被投入了一间大牢房中。
这里与其说是牢房,倒不如说是地洞。洞内四壁冰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头顶上高高地开了一窗,又以铁栅封住出口。透过铁栅,可以看到碧空晴天。然窗口甚小,射入的光,也只有一方。
在微弱的黯光中,常释天推醒倚肩而睡的沈惜玉。
“这,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常释天环顾四下道,“这儿大概是毒桑圣宫关押囚徒的地方。”
“骨蛇天狱?是骨蛇天狱!”沈惜玉猛然坐起,瞪大了眼睛,浑身发颤道。
“什么是骨蛇天狱?”
“就是……”沈惜玉正想解释,忽见常释天抬头仰天,一声惨呼。
“常大哥,你怎么啦?!”
“我的左臂……”常释天咬着牙道,“想是我先前中了那姓宋的一指,现在臂上好痛……”
“吸胎毒坏指!”沈惜玉叫道,“‘吸胎毒坏指’乃天下第一等的歹毒武功!不论哪儿被它刺中,不出三个时辰,就会毒气攻心,衰竭而死。除非……”
“除非甚么?”
沈惜玉抬眼望见常释天在黑暗中痛得发白的脸,鼻根一酸,犹犹豫豫地说道:“除非你立即斩去左臂,否则……否则……”
“斩去……我的,左臂?!”
常释天额上青筋暴出,豆大的汗珠颗颗淌下,半晌,忽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可你,可你又要如何去止住伤口喷涌的鲜血……”沈惜玉一生游戏人间,从未动过真情。如今一想到常释天的毒伤,背上起伏之下,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串串掉落。
“这……”
沈惜玉去摸手帕,无意间碰到了怀中一件硬物,取出就光一瞧,不由破涕为笑,大喜道:“有啦!有啦!常大哥你看,这‘无毒’的解药,名叫‘七仙草’,有续命还魂的奇效。当可抑制血流……”
“好!”常释天坚定地望了一眼沈惜玉,笑道,“惜玉,这就开始吧!”
沈惜玉旋开瓶盖,给常释天服下药粉。常释天略定了定神,调息运气,封住左肩上诸处穴道,不让毒气继续上行。但见他右掌上泛起一层紫红色的光芒,这光越来越亮,映出沈惜玉紧张犹豫的脸。沈惜玉见紫光中,常释天对她微微一笑,倏尔光芒划过,重重落在其左臂根处。登时,一阵骨碎的声响,那条手臂凌空飞起,啪地落在地上。常释天自知一但叫出声来,真气一泄,立即便要昏倒。到时,断臂处的伤口无法克制,自要血如泉涌,不可收拾。所以,他居然生生强忍住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剧痛,没有吭出一声。
沈惜玉见他浑身抖得厉害,牙齿打架,冷汗如雨,身上衣衫刹时全湿,在心头的痛楚实不逊与常释天本人。她无暇多想,赶忙撕下裙上布条,快速地为对方包扎伤口。又运用体内真气,助他克制剧痛。常释天自始至终,两只眼睛都未离开过沈惜玉,直将对方看得满面通红,羞涩难当。良久,沈女突然开口问道:“段大哥,你你你……还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