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娇躯宝剑夜战豪雄 浊酒狂歌屈遭缧绁 [3]
韩铁芳听著他这些话,心中却不由得不耐烦,就皱著眉说:“走吧!你的马也得加快一些,你哪里晓得,我到迪化真有要紧的事。”说时,他的马仍然向前走著,只是慢了一些,罗小虎骑著马在后从容地跟随著,他很高兴,嘴里不住的哼哼哦哦,也听不出来他唱的是其么,待了一会,又往下走了十余里路,忽然罗小虎又高声唱了起来,唱的又具:“天地冥冥降闵凶……”
韩铁芳又回头看了看他,想问问他这首歌的来历,但忽见罗小虎用鞭子狠狠地抽著自己的脊梁,恨恨地说:“不唱!永远不再唱它啦!妈的!还唱甚么?永远也不唱它啦!”一面说著,一面形容惨愁,紧紧地咬著牙,连胡子都咬在嘴里,拼命挥鞭,吧吧的抽马,他就向前飞奔。后面的韩铁芳倒很关心,真怕他疯了,又怕他摔下马来死了,自己又得葬埋他,那岂不真的成了我不是他跟玉娇龙的儿子,倒给他们送了终,当了孝子,那才是笑话呢!他心里如此想著,只见罗小虎的马向前狂奔了约一里地,便奔不动了,人马俱累,都停在那里喘气。
韩铁芳一鞭子便赶到,在马上扯了扯他,问说:“你是怎么啦?”罗小虎拍著胸,面色惨白,说:“你不知道:我心里真难过!玉娇龙临死,我连一面也没见著,一句话都没说,她埋在甚么地方,我也不知道!”说时竟又流下两行眼泪来,韩铁芳心里想把玉娇龙葬身的地方告诉他,叫他去哭祭一番,以慰他的痴情,可是又想:他去了倒不要紧,那个地方也很好找,只是他又与那些强盗相识,被强盗们知道了地点,就许去掘出玉娇龙的尸体,以泄气忿,便仍然决定不告诉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著说:“你也太不像一条好汉了!这些年你都没与她见面,如今你闻说她死了,难道你就不再活了?我看你虽已年近五十,但身体还健壮,气魄还有,你冯甚么不打起你的精神来,再干一些光明正大,烈烈轰轰的事情,以洗刷你过去的污名,而慰玉娇龙于地下?”
罗小虎听了这话,渐渐昂起头来,脸色也渐渐从惨白转为紫红,点点头说:“老弟你说的这话很对!”
韩铁芳说:“你若觉得我这话对,以后你就作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把那些无聊的悲伤都抛去。
依我说连迪化府你都不必去了,新疆是你伤心之地,你应当快些离开它!”
罗小虎点了点头之后又摇摇头,说:“我还得跟著你走,并不是我非到迪化城不可,迪化城我也许不进去,我把你送到那里,我才放心!”
韩铁芳不由得傲然一笑,说:“这一点路程,我何劳你送?我怎么由家里出来的?我出来就为的是在江湖闯荡,我本来有几个伴侣,但我都把他们打发回去了,我愿意单身行走,将来我还要到祁连山,走江南。”
罗小虎说:“将来你往哪去我也不管,别的地方都不像新疆,新疆这地方真他妈的可恶!我把你送到迪化,你就稳妥了,我也安心了,小兄弟!我真有些关心你,一来咱们在那店中相遇,真是有缘,二来,兄弟你别恼,我看你的模样长得真有点像玉娇龙,我要不看见你,我也不至于这么想她!”说时又把眼光不住向韩铁芳脸上乱转,韩铁芳倒不由得笑了,虽然被人将他当作女子,妇人,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惊讶并且想起与玉娇能来新疆时,玉娇龙对待他的忽而暴躁,忽而又温柔慈爱的情景,真是可疑,不想罗小虎也是这样。他就想:难道我一个姓方的被难的妇人所留下的儿子,还会跟他们有其么亲戚关系不成了……不过这可说不定,玉娇龙的出身是官家小姐,我的爸爸也是个官。一面心里猜测,一面向前走,罗小虎这时也不说话了,默默地走下十余里地,忽然见面前一道沙岗的后面转过来两匹马,接著那两马之后又发现了几匹,一共是七八匹马,都向这边走来,韩铁芳一惊,倒把心中的思绪打断了。
罗小虎却狂笑著说:“怎么样?我说这地方不好走,你看是吧!前面来的这一个是我的孙儿下辈,老弟你沉著气,不要惊慌!让我先去跟他们道道字号,他们若认得他们的爷爷,那便好,便没事,不然你看我施展施展刀法让你开开眼界!”说著他就催马迎了上去,韩铁芳怕那群贼不认得他而发生争斗,怕他有了闪失,便也催马跟了过去。
只见相离尚有数十步之远,双方能够看得情面目了,那边的人就齐都下了马,一个人就高声嚷:“罗老爷!……春雪瓶才过去,她往北去了,我们幸亏没有被她看见,不然真了不得!你老人家也不要再往前走了!”
罗小虎收住了马,哈哈大笑,韩铁芳听了,却又惊又喜,赶紧向罗小虎说:“罗兄!我先走了,春雪瓶既在前面不远我就得赶紧去追她!”说时挥鞭飞驰而去,在他走的时候忽见那贼人里有两个人,齐都扭著头向他看,并惊讶著说:“哎哟!这不是那个韩?……”
韩铁芳听见了,却没有理,只是策马北去,只听身后罗小虎已经追上来了,并大声嚷著说:“老弟!原来你就是姓韩的呀。我们这里有人在黄羊岗子见过你……韩老弟!停住吧!咱们再说几句话……朋友,春雪瓶就在前面不远,我一定叫你追上她!别忙,等我问你几句话。兄弟!韩老弟:姓韩的!玉娇龙的朋友!你站住!妈的你站住!……”他越城声音越大越急,可是这声音传到了前面却越来越模糊、越轻微,因为韩铁芳已经去远,转过了几道沙岗,连影子也不见了,这里罗小虎的马哪能追得上那匹马呢?
那匹马——玉娇龙遗留下来的神驹,四只蹄子带起了地下的黑沙,真如一条黑龙做的,霎时间即走出了二十余里,但韩铁芳时时在马上左右盼顾,但大漠无边,沙岗无数,却没有一匹马和一个人,他又向北走,走一会使收住了马,喘著气高声叫说:“春雪瓶!秀树奇峰!”却没有回答的声音,座下的马依然向前奔著,他只得放了,由著马去飞跑,并且连声高呼著:“春雪瓶!雪瓶!……”也不知又走了多远,忽见远远之处有一点人马的影子,他就更是心急,一边高举著鞭子,一边更尽了平生之力喊了起来:“春!雪!瓶!”喊得他的声音都发哑了,但距离那前面的人马影子越来越近,那边的人马的影子并没有动,并且看出来马是白色的,而人是青色的衣裤,头上蒙著青纱的手帕,正是个女人,他就大喜,连气都顾不得喘,又连声喊著:“雪瓶姑娘!你快将马停住吧!快停住!你来看!我已将你要的那匹马找了来了,我来给你送马,还有几句话,我忘了告诉你!……”他越追越近,连春雪瓶的娇客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雪瓶横住马在那里,他的话被雪瓶听见了没有,虽不知道;可是雪瓶一定看见了这匹马,她哪能够不认得呢?见雪瓶微笑了笑,真是十分的抚媚,但是她笑过了之后忽然就扭头拨马,向北飞驰,竟连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