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海皇 [6]
在天宇间的闪电完全消失的瞬间,那个巨大的金色光球轰然盛放!
光在天空中裂开,幻化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如飞鸟,如奔马,如游鱼……在金光中,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出来,在虚空中不受力似的漂浮,深蓝色的长发如同水藻一样飘拂。
然而这种静止只是一刹,那个光芒中诞生的影子便忽然从九天之上坠落了!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化成了一道电光——然而,那样惊人的速度,在落到水面的刹那却忽然静止。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托住,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轻轻地躺在青水上,衣襟和长发刚刚接触到水面,青水无声荡漾,就仿佛是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被安然地放上了摇篮。
“苏、苏摩?!”那笙跟着那几个鲛人战士奔到水边,探头一看便惊呼起来。
还是一样的容貌,但是躯体却在刹那间完全变了——片刻前还支离破碎血流不止的苍白身体,此刻奇迹般地全部愈合,变得如同玉石般地光洁,没有一丝伤痕。
“海皇!”宁凉带着鲛人战士跪倒在岸边,看着水面上浮起的苏摩,恭谨地呼唤,“海皇!”
深碧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先是看着天空,然后再看到了岸上的一行人,眸子里有某种变化——仿佛茫然,又仿佛释然。
“咦!”在他睁开双眼的刹那,那笙却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
不对!这、这眼神不对!——这不是苏摩的眼神。
那甚至已经不再是盲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明亮而有光彩的,里面流转着种种困惑、坚定、欢喜和悲伤的光彩,完全不像是以往那个阴枭的傀儡师所具有的——甚至,也不像任何同一个人所具有的!
西京叹息了一声:在方才的刹那,龙神召唤出了历代海皇所具有的那种力量,注入苏摩体内,并赋予了他全新的身体,取代了原本伤痕累累、濒临崩溃的躯体。同时,也将历代海皇所有的记忆,一并注入。
现在的苏摩,已然不是过去的那个傀儡师。
在族人的召唤声中,新生的海皇睁开眼睛。
他的容颜依然是那样俊美,宛如旭日初升,无可比拟。
青水在他身下荡漾,仿佛受到了某种操纵,用一种温柔的力量托着他,瞬忽升起了一丈,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水的王座。文鳐鱼飞过来,亲切地吻着他的衣襟,旋绕着在他上下飞翔——天地间骤然响起了波涛汹涌的回响,拍击在天际,仿佛七海五湖都在欢呼王者的归来。
“……”苏摩在水的王座上低下头,用手撑住额际,似乎脑海里有什么在搏斗——之前无数世的记忆汹涌而来,冲乱了他本有的记忆。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是空白模糊的,甚至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在哪一个时空里。
经过方才那一次召唤,龙神仿佛也有点疲倦,再向着九天上三位女神致意感谢之后,缓缓从空中降低了身姿,向着他飞来。龙的躯体慢慢缩回三尺,盘绕在海皇的右臂上。
过了许久,忽然间,王座上的新海皇抬起了头,仿佛终于在无数记忆的重压下清醒过来了。碧色的双眸闪闪发亮,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他坐在水的王座上,平平伸出右手,对着底下的子民吐出了复生之后的第一个词——
“自由!”
鲛人战士们被那两个字悚然惊起,抬头望着自己的王,举臂高呼,重复着这个让所有族人心神激荡的词:“自由!自由!”
随着呼声,新的海皇在水的王座上缓缓将手竖起,指向苍天——随着他的举手,整条青水都沸腾起来!就在那一刹,不止青水,整片浩瀚的镜湖,甚至远在大陆外的七海,都一瞬间波涛翻涌!涛声回响在天地。
一切有血有水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汹涌的波涛声里,碧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薄唇顿了顿,仿佛在努力搜索记忆里最闪亮的东西,许久才吐出了第二个词:
“白璎……”
所有人都呆住。连龙神都不自禁地翘首,诧异地观望着这个新生的海皇。
白璎?新的王,在说“白璎”?那么多生生世世的记忆扑面而来,在如此纷繁复杂的洪流里,他在醒来后,竟然迅速就寻找到了那一个影子?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记忆!
王座上的人张开手来,俯视着掌心的纹路。他的手也已经换了新的肌肤,光洁如玉石,那些凡人所具有的手掌心的纹路,居然在瞬间消失了——宛如一切的昔日都被悄然抹去。
然而手指上十个样式奇特的戒指依然赫然在目,断裂的引线飘然垂落。
海皇看着那些断裂的引线,似乎看到了某个被截断的时空中去——那些引线连着的,是某种“过去”和“往昔”。
“只要循着这条线,无论身处哪个时空,都能返回彼此身侧。”
即使在无数生无数世的回忆重压下,那一句话依然清晰地浮凸出来,回响在重生后的心灵上空,将一切不愿意忘记的记忆唤醒。
“白璎……”水的王座上,那个新帝王抬起头,看着天际重复了一遍,眼神有某种变化。他将手放在胸口正中,蹙眉,仿佛那里感觉到细微的疼痛。
是的,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管它什么重生幻灭,什么前生后世——他只是苏摩,属于他的记忆只有那一份,历代千秋七海六合都不会再忘记。
白璎……白璎。他一遍遍地回忆起那个名字主人的音容笑貌,回忆起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那个从不说出口的名字复活在他胸臆里,并且将永远地活着,直到和他一起化为灰烬。
在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的刹那,执念一起,脑海中那些呼啸汹涌闯入的激流就安静下来了,在某种强大的力量下平息,沉淀了下来,潜伏在心灵的深处,不再和“本世”的记忆争锋。
那一瞬间,那笙重新看到了往昔熟悉的眼神——冷冷的,空洞的,似笑非笑,带着某种颓然无望的锋锐,仿佛暗夜的黑。
那笙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觉得莫名的欢喜。
“苏摩!”她在岸边叫起来了,对着那个鲛人的王者招手,“你没摔坏脑子吧?记得我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