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谈 [1]
两人计议已定,与方白帝夜宴之后,便早早回到房中,铁还三换了黑色的短小衣裳,留段行洲在屋中应变,便自院子后墙一掠而出,向柯黛住处悄悄潜行。
柯黛所住的院子铁还三也曾路过,只是从未进去。他往日留意,知道柯黛后院的院墙连着一片竹林,他见开阔处无人走动,便俯身疾行至竹林里,倾听墙内并无人声,展臂攀住墙头,露出眼睛来向内观望。这后院并无水色山庄的人把守,一块空地晾晒着鲜红的辣椒,前面两间小屋,正向夜色里飘送着白色的炊烟。
柯黛不惯中原饮食,从来都是在自己院中开设小灶,此时既然有人下厨,可见柯黛和那客人今晚定是在此处晚宴。铁还三找对了地方,心中一喜,忽见一个着彩裙的使女提灯走来,在那厨房外双手比划着,似乎在催促。那厨房里有人咿咿呀呀,不成语声地抱怨,听来都像哑巴。
有人在远处遥遥击掌,煞是清脆,那使女着了急,从腰间解下一条包着钢尖的皮鞭,啪啪抽地。厨房内一干人呀呀大叫,一会儿便有六个仆妇捧出菜肴来,随那使女低眉顺眼地向前院送去。这些仆妇看面貌都不似中原人,非聋即哑,又不识中原文字,若柯黛院中有些机密事,这些佣人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一阵慌乱正是时候,铁还三借机跃在半空,足尖轻点墙头,掠至厨房顶上,直起身来,向前院打量。白日里开得恰到好处的鲜花在灯下早恹恹地打不起精神,衬着一院的慵懒,此时的微风都带着靡靡之音,悠然在飞檐前盘旋,风铃细细地响着,好像着意地和唱。
忽自院门处摇曳来一盏暗淡的灯笼,只见一条高挑人影,扶着一个女子的肩头缓步走来,那女子身材窈窕,正是柯黛无疑,而那人帷帽压得甚低,看不清容貌。铁还三见那些仆妇们低着头捧着菜肴鱼贯而入室内,料现在席上安置菜肴之际,必然嘈杂,正是欺身而入的好时机,忙荡身前往柯黛屋子,轻轻落在房顶,正要寻地方藏身以便将那人面貌窥视清楚,底下房门一开,仆妇丫头均退了出来,更有一个滚雷般的脚步声自远处紧随柯黛而来。
阿傩?铁还三立即伏下身子,贴于瓦片之上,不敢有丝毫动弹。就在此时,房门一开一合,柯黛与那人便进了屋。
阿傩走到天井中,四处观望,甚是戒备。铁还三心中叫苦不迭,现在已无退路,好在夜色已深,黑衣融在黑黝黝的山景中,还算方便躲藏,只得等阿傩离去,又盼他千万不要心血来潮跃到房顶上。
忽听得叮叮咚咚清澈的斟酒声,原来柯黛的席面就在铁还三身下,屋内声音听得很是清楚。铁还三拿出最慢最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耳朵更向瓦片凑了凑。
只听柯黛柔声道:你还想我么?
席上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接口道:这是我的家,就算不想你,也须想着你的好菜好酒。
铁还三仔细回想,觉得从未听过这把声音,却偏偏听来耳熟。疑惑间,柯黛又道:你既想着这是你正经的家室,何必急着走呢,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又有何妨,谁有胆量来管你呢?
那人叹了口气道:对我猜忌的,何止我哥哥一人?还是太平些吧。终有一日我们无须分别。
铁还三便在想他口中所说的哥哥,会不会指方白帝,而他与柯黛说话口气亲密,竟已说及离别相思,柯黛身为方白帝姬妾,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在做不才之事?
柯黛又道:若非那姓段的,我料你也不会往山庄中来。这两个人好不容易留住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见?
那人道:却也不忙。
不忙?柯黛嗔道,你不知道为了把这两人留住,我们日日陪他们山中水里地逛,一点正事都办不得,你还要我们等多久?
那人笑道:见了他们,我就回去啦。拖上几日,你我相处,不是更好么?
我倒是情愿这样快活。柯黛扑哧一笑,只可怜咱们那位庄主爷还要与他们周旋。
那人问:你与那两人相处多日,以你之见,如此的殷勤可值得?
柯黛沉默了一瞬,想来正在思索,然后道:难说得紧。
哦?那人讶然,你们眼光如炬,至今也没有弄清他们来历么?
铁还三心中冷笑,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来历,只怕不消半日,便和段行洲身首异处,哪里就那么容易让他们看出端倪?
果听柯黛道:先前向你禀告,那仆人是香雄国王廷卫士后人,身上纹有香雄文字,确是经文不错,这两日细细问来,他对香雄及周边小国风土人情极为熟悉,应是香雄后人无疑。
嗯,我放了些心。
柯黛又道:那主人就不好说了。若他也是香雄人,又有王廷卫士尾随,当是香雄王族后裔,但据我手中的香雄王室家谱来看,却没有与其相貌年纪仿佛的年轻男子。若他不是香雄人,这两人又如何凑到一起去的呢?
那人道:或许出游时随便找了个主仆的名份。那段姓少年武功如何?
柯黛道:早先对你说过,他在上元节时,以一粒冰珠击打王迟手背,若他恰如浊仙公公般,能凭空结水成冰,也当是绝顶的高手。你寻找克制浊仙公公的法子,恐只有他晓得一二。
铁还三当即想到暑楼中随同皇帝出现的大宦官,正如他所知,这大宦官武功极高,对皇帝死心塌地,房中的神秘人若苦思克制那大宦官的法子,岂非就为了对皇帝不利?原来这水色山庄谋划的,竟是弑君的勾当。更要命的是,周用当日以冰珠击中王迟手背,才引得方白帝现身。原来朝廷对水色山庄的图谋也并非一无所知,甚至惊动皇帝亲自过问。这一朝一庄勾心斗角、权谋机变、逐鹿问鼎,自己与段行洲两个小人物身不由己卷入其中,若有半点不小心,只怕稀里糊涂就将性命断送在这里。他知前途险恶,却无所畏惧,只是心中不平,不由默默地冷笑。
只听柯黛又道:只是他初入山庄,我们见他脚步虚浮,眸子暗淡,举止中也没有架势,都道他即便不是全然不懂武功,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未必比地痞流氓强些。而那三儿武功之高,却属罕见,我们起先着实疑心其中有诈。不过
不过什么?那人陡然打起了精神,语声有些迫切。
庄主带他去观瀑饮茶,他称攀不上悬崖,只肯躲在下面。待庄主登上崖顶,他却已然在上面好一会儿了。庄主的轻身功夫比我更是强了一个层次,十几丈的悬崖对他来说不过是顷刻间的事,那这个段行洲的轻身功夫岂不是骇人听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