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鬼怕人愁 [1]
封龙山脚,水肥土美。
井径关雄峙山腰,蜿蜒城墙,连绵百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下滹河东流,涟漪泛翠,鱼翔浅底,龟卧金沙。两岸梯田错落,宜稻宜谷,亦稼亦收。
石头种下也流蜜。
枯木入上能开花。
此番不同了。十六年前,这里原本是封龙庄庄主江湖人称“太岳飞龙”大侠封啸天的基业,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康乐祥和,连年有余。
封庄主封啸天堪称怪人。先皇崩后不久,一个大雪后的早晨,举家迁来此地,点指为界,凡视线内山林河田全部买下。
庄稼人视土地为命根子。
一垄薄田往往会闹出人命——
让这些人卖出田产,岂是易事,尤其个中不乏殷实之家,粮钱富足,卖因何为?
封龙庄主并没有费口舌,甚至他的仆从们也没有费口舌。他们知道,口舌不是最好的东西。
最好的东西是白银。
比白银还好的东西是黄金。
足赤的黄金。
十金一亩田,百银一亩山,在封龙庄主的华车轮前,交契领金。
于是,这里在一天内成了封龙山庄。
山庄也是庄。
山庄建成了。这座封龙山庄果然与众不同:东西南北四门,门后屋宇八进,磨砖对缝,漆金描银,雕梁画栋,蓝瓦红墙,居中一座阁楼。
院外挖土凿河,碧水环绕,四门外各起汉白玉石桥五座,一大四小,井然而列。
山庄建成之日,一位饱学宿儒驴载而过,里许外慌得滚下驴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好久才战兢兢的站立起来,一连道:“怪哉!怪哉!”策驴直向府衙而去。
第二天,府行里冲出一位五百里加急差役飞驰在通返京都的官道上。
据说:差役身后的包袱里是饱学宿儒与那位当知府的高足,秉烛夜书,惶恐而成的御前奏折。
第三天。
第四天。
一直到十八年前那个大雪飘飞的日子。就象封龙庄主来时那样干脆,封龙山庄的主仆们一齐消失了。
庄还在,片瓦不少。
非但不少,还多出了丛丛荆棘,只只雀巢,洞洞狐穴和虽然行不见但能听得到的种种神秘传说。
封啸天庄主在时,斗金秤银,信手挥洒,只凭买田建庄、举便远近闻名。且平日里,这位庄主东接黑道。西会白道,北交豪富,南纳平民,四门所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无不称谢而归。
封龙山庄有一条铁定庄规:不借一文小钱。
不借就是不借,封庄主言出如山。
封庄主的玉言,就刻在山石上。
山庄的规矩是:给!
山庄主人消失了,山庄没有消失,很多人想起庄内的财富一定没有消失。
需要钱的时候,没人给了,难道不能自己去拿?
拿封龙山庄的财宝,似乎不能算偷,因为封龙庄主在时,山庄里面的一部分他们是可以轻易拿出来的。
“一刀追魂”李残阳,铁刀三举断人肠,两河巨霸,夜可止孩啼。夜人山庄,黎明时分便躺在东门外的护庄河边,肝肠寸断,想不躺着就只有趴着,可惜他是躺着的。
“金枪无敌”柳乘虎,一套六合检,威震燕云十六州,镖旗所指,百魔避退,过山拜庄,一去不回。西门外的柳树上,这位“金枪无敌”被人高高吊起,胸前三十六穴穴穴流血,铜钱般大小血窟,显为金枪所扎。
“幽冥赌鬼”轩辕忌,逢人便赌、逢事便赌,一副“宝石斋”的玉麻将昼夜不离手。”
临敌时,麻将飞射,中人大穴,很少失手。
人们发现这位赌爷时,麻将依然未离身,整齐地排列于胸前,左边“十三不靠”,右边“十三孤老”,一副通吃好牌,连自己的魂魄也一并吃去。
“无心婆婆”郁金香,人若轻烟,影似游魂,踏草如飞,当所连败嵩山十八金罗汉,笑傲武当九宫八卦阵,见者无心。
一副大好心肝鹰啄雀衔,散落于庄外荒山。
贫民叫化人庄“拿”东西者,略有不同。财宝人手,不是突然昏厥,便是瞬间懵怔,不论男女老幼皆被扒光衣服,弃于闹市街头,让赶早集的人围观耻笑,好不难堪!
“鬼地方!”
“鬼地方!”
人不和鬼斗。
尤其是不和斗不过的鬼斗。
门前冷落车马绝,华堂不存公卿骨。
望一眼,也觉得毛骨竖立。金银是最好的东西,可是在有比金银更好的东酉。
命,自己的命。
阴风飒飒。
凄雨惨惨。
一条人影,从座外的柳林中冲天飞起,掠过玉桥,向封龙山庄扎去。
足尖落处,点住一丛红荆,人影随风飘摆。一只银狐仿佛闻到了异味,眨眨狡黠的小跟睛,刚要适去、便被点昏,沉沉睡去。
人影一弹而起,贴上西厢房的瓦檐,金约倒卷,煞是好看。巢中的麻雀刚要鼓噪,一缕指风拣来,聒叫硬给咽了回去,一双翅膀也觉软麻无力,呆呆地趴在枯草上。
风声紧。
雨声低。
该有的声响却迟迟没有。
脚步踩上第一进红门的台阶,那人朗声叫道:“各位请了。故人前来拜庄。
此应无故人。
故人皆做鬼。
只有鬼才得在此游魂。
那人话一落地。便举步破门而人。画梁凋蔽,亭台颓废,荷池杂草乱,香径长棘斜,风雨中弥漫着阴森森的死亡气息。
檀门半敞的大厅,油漆剥落,蛛网杂陈,雀屎满地,脚踩上“扑扑”作响,腥臭难掩。
石柱,砖墙,雕花栏杆,大厅中央一方红木八仙桌。烛台歪斜,墙壁上一幅中堂,于积尘中透出古色古香的空灵之气,珍玩罗列,名石堆集,从上面厚厚的灰垢来看,好多年它们就静静地摆在这里,不曾有人动过,看来,这里曾是主人生前的客厅之一。
那人伫立良久,想见的鬼却没有半只。
灵机一动,他伸手向一件古玩抓去。
“当、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