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西风 - [展飞]

第十一回  月影里暂享人间好  日光中长忧世事艰 [1]

词曰:声声如诉,霞染金江数度。惯看闲云与轻帆,而今波涛怒。千人一面似相识,欲认难举步。回首踏归途,恍然不知处。如惊,如怖。月冷仇者笑,危崖似踞虎。何从,何去?天涯宽无路,徒闻鬼魂哭!

  莫之扬听尚明白忽然说出此言,心下一亮,刚要回话,那少将军已带五名兵士推门进来。他方才被莫之扬撞了一头,本气得牙根发痒,却硬挤出一副笑容,吩咐道:“扶莫公子到后园休息。”

  众兵士将莫之扬连扶带拉,穿过侧门,进入一座院落。院中古木森森,甚是阴暗。走了数百丈,蓦见幽径一折,显出一座石屋来。四周有四五十名兵丁把守,个个刀戟鲜亮,神情肃然。

  那少将军道:“我是昭儿的亲哥哥,名叫安庆绪。只要你肯听大帅的安排,今后咱们不是亲戚,也是朋友。”

  莫之扬暗道:“有你这样的亲戚,我不敢;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却不屑。”见兵士打开重重一扇铁门,道:“我的东西呢,不还给我么?”

  安庆绪笑道:“什么东西?”

  莫之扬道:“两张羊皮纸,一把折扇,安将军留着无用,不如还给在下罢。”安庆绪打个哈哈,笑道:“本将军一向也十分喜欢武功,莫公子那部练功口诀,借我看几日如何?那柄折扇么,回头我叫人给你送来。”

  莫之扬虽然不愿,但知再说也无用,苦笑道:“少将军若是喜欢,只管拿去是了。不过那部内功心法最好不要胡练,若是出了什么毛病,岂不糟糕?”安庆绪笑道:“多谢提醒。”叫兵士给他上了脚镣。“咣”的一声,铁门合上,外面上了大锁。

  莫之扬叹一口气,转过身来,见屋里虽是光线阴暗,但有床有桌,还有一把罗圈椅子,另一角放了马桶、扫帚。屋子四周全是冷冰冰的石墙,只有北面墙上开了一扇尺宽的小窗。

  他慢慢在床上躺下,呻吟两声,阖上眼睛,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

  当他被一阵疼痛刺醒的时候,正有人擦洗他的伤口。莫之扬睁眼看见那人是向来治。莫之扬苦笑道:“烦劳向郎中了。”向来治叹一口气,从药箱中拿出一包药来,嘱道:“人只有一条命,应当多加珍惜。这包‘独活’是我不外传的方子,莫公子务必仔细服下。”旁边一名军官一把抢过药包,翻看一阵,放在莫之扬床边。莫之扬笑道:“我和向郎中无冤无仇,他不会毒死我的,再说,就是毒药,长官也认不出。”向来治收了药箱,又道:“莫公子仔细服药。”便出了门。

  莫之扬忽然心中一动,觉得向来治话中有话,忙打开那包“独活”,见真是一包草药,不禁有些失望,把药包掷到地上。忽然眼前一亮,一把拣起包药的皮纸,但见纸上写着两行字:“父兄之计,我诚不知。害苦了莫公子,心下甚为不安。莫公子务必虚以应付,我定当设法搭救。昭。”

  莫之扬冷笑道:“你诚不知!安昭,你还要耍什么诡计?”仰身躺在床上,忖道:“这安大帅见我软硬不吃,会不会再使个‘美人计’?”想起安昭音容笑貌,觉得她若不是心思恶毒,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若她真使“美人计”,自己假装上当,如她所说的“虚以应付”一下,亦未尝不可。记起班训师等人说女人时的种种言语,不由得心口一阵乱跳,脸上也莫名其妙地阵阵发热。过了半晌,忽然醒悟过来:“师父常说不可‘以恶治恶’,‘心存志坚,不受外蚀’,你都忘到哪里去了?”又想师父、南霁云、单江等人是否无恙,不由得好生惆怅。陡觉得一股灼热自丹田升起,很是难受,便如那日初服下“参贝丸”与“蛤蚧精”时一般模样,知道自己阴阳二气还未调合,加上受了创伤,元气耗费颇多,当下依据《两仪心经》的口诀练起功来。

  是夜,一个老伙夫给他送来饭,有肉有鱼,还有一小壶酒,莫之扬坐在床上,吃得极为舒服。半夜里醒来觉得有些头晕,本以为酒劲未过,摸摸额头,却烫得厉害,才知道是伤后发烧。第二日便向兵士叫嚷,那向来治果然又来给他换了药膏,并留了几副退烧镇痛之药。莫之扬每一个药包都翻看了好几遍,却再未发觉什么字迹。

  安氏父子再未露面,饭菜却是送得及时。莫之扬身怀绝世内功,加上练就了一身好筋骨,过了十几日,伤口已渐渐愈合。到石屋来后的第十六个晚上,晚饭比平日晚了近一个半时辰,莫之扬正敲着铁门喊叫,铁门一下子打开,一个军官带着一个老伙夫提着饭篮走进来。莫之扬见那军官正是“以后再谈”的尚明白,心中格登一下,笑道:“饭愈好愈晚,不知今日给我烧了什么好菜?”揭开篮子,见里面不过是一碗豆腐,外加一小碟盐水花生,米饭却足足一大钵,连声埋怨。

  尚明白对守卫兵士道:“大帅着我问他几句话,你们好生看守,莫要让别人进来。”众军士肃然领命。尚明白关了铁门,侧耳听外面动静。莫之扬见他神情,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着尚明白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他觉得侧面两道目光刺得自己很不舒服,转脸看去,见那老伙夫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虽然满脸沧桑,但目光如炬,精光逼人,一看便不寻常。莫之扬笑道:“长官,今日送饭的伙夫怎的换了?”

  尚明白向外望一眼,压低声音道:“不瞒莫公子,这位是我的师父。”那老伙夫咳嗽一声,笑道:“小老儿姓倪。”

  莫之扬心中一惊,脱口道:“倪云成?”那老伙夫点点头,望一望尚明白,又转回头看着莫之扬,道:“小老儿来历,莫公子想必早已知道。我忍辱负重,躲在大帅府中扮作一个打杂的老苦工,苟且偷生,已经有好几年了。若非尚将军对我说起莫公子,小老儿不知还要等多少年?”他平日叫他徒弟作“尚将军”已成习惯,一时改不过口来,闭上双目,慢慢叹口气,忽然睁开眼,两道精光停在莫之扬脸上,沉声道:“莫公子在哪里见过践诺?知不知道他现下在哪里?”

  莫之扬心念转动,忽觉脚下土地微微震动,似有什么声音。他自练《两仪心经》以来,“洗脉大法”与“四象神功”日渐契合,目力、耳力均非常人,听出地底下有人,心道:“这安家的人果然没有一句实话,惯施诡计!”

  倪云成以为他要讨价还价,低声道:“莫公子若能告知我冯践诺的消息,小老儿感激不尽。今后用得着小老儿与尚将军,定会鼎力相助。”

  莫之扬心想倪云成当初贵为掌门人,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如今只有一个徒弟在身边,还得称呼“尚将军”,果然如秦三惭所言“人生如戏亦如梦,戏易落幕梦难醒”,心有所感,叹道:“我与冯兄也是一面之交,他只说今后要浪迹天涯,究竟去了何处,在下却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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