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4]
那时候老人刚好送走了喜王,偏遇着纪珠气质品学都比喜王略胜一筹,这又不由他不欢喜他怜惜他。
他们老少名份上不说师徒,其实情逾骨肉,纪珠就不晓得由老人身边学得了多少宝贝学问。
海容年逾期颐,他已修到地行仙的地位,对于人世间的一切幻泡看得很冷淡,他希望多见几个与道有缘人,偏偏他所爱的两个少年人喜王和纪珠都是豪华气象,富贵命根,这使他时常叹息,微感不乐。
究竟世间高人不止目逆天行事,他不但不强留喜王或纪珠出家,反而教纪珠下山拜望喜王,说是一代俊杰应该多亲近亲近……
这,也就是今天纪珠卒临混塔木尤的理由。
他由科布多寻踪而来,凑巧望见天上角雕追逐鹞子。
大爷生平好管不平,看不顺眼弱肉强食上刻鞍畔扯出雕弓,伸手飞鱼袋里抽矢,但当他回头看看他爷爷时,忽然又停止了手。
他猛然想起老人家绰号叫王翎雕,父亲的小名儿又唤小雕。
玉翎晓得孙儿心里事,他凝视着他说:“人是人鸟是鸟,你不要顾忌那么多,我要你射下它……阿喜旷世奇手,神勇无敌,表面上待人和气,骨子里见视甚高,别靠着我为你介绍,先也莫提海容老神仙,务必拿出真实本领使他敬服,否则不容易交上他这个骄傲的朋友。谨记着事事处处留心,你的一支剑也许还可以胜他,步下斗拳马上比枪,恐怕你也只能和他扯个平直……一切看你自己的,我不便多管……”
老道爷讲完话忽的一勒缰绳,磕马上道,俄然烟云四合人马俱失。
纪珠赶紧跳下地,胡乱趴倒磕了一阵头,站起来重上雕鞍,探弦引矢翘首向雕。
虽然明知这是家畜,或且恰就是喜王爷心爱爪牙,射下它免不了一场大麻烦,可能马上被包围攻击。
然而他并不犹豫,扯满弓觑个真切,“飕”的放出一箭。
这时候那角关刚攫取了雄鹞,意犹未足,妄想赶尽杀绝,奋力疾追那一只翻上云层的母鹞,冷不防斜刺里箭来如流星,躲避不及,缩颈受戳,立刻蓬转下坠,纪珠看了,不禁纵声大笑。
笑声未绝,遥远处尘土障天,十来匹骏马上坐着十来个蒙古骁将,喧哗吼叫驰突而至,他们进至一百二十步远近,纪珠马上欠身扬弓示意。
来骑不理这一套,四向散开,箭至如狂风暴雨,纪珠勒马退上斜坡略作回旋,猛可里抽矢扣弦,三支箭连珠并发,射杀三方面三位将爷座下马。
喊声如雷破壁,来骑纷纷倒退。
一不做二不休,率性纵矢追射。
弦声三响,两百步以外又趴倒了三匹马。
将爷们各自鞭马回奔,纪珠从容按弓微笑,人马屹立不动。
眨眨眼,前面出来一匹大青马,马上坐个少年人,金装玉裹,貌若天神,左右围着八骑铁骑,顶盔环甲如临大敌,但少年人身边却像并没带有什么兵器。
纪珠料知来的必是喜王,正自打算如何趋前厮见,恰好望见那边一名骑士!挺出手中一支画杆金枪指点他。
大爷嗔怪人家礼貌太差,蓦地托起弓,弓开满月,箭中人家枪杆,金枪脱手落地,喊声再起,喜王就也怔住了。
两边距离至少三百步,三百步挽弓破的那已经是笑话,三百步命中枪杆简直是岂有此理……喜王心里这么想。
他是不知道大爷生有异秉,十步以内明察秋毫,更不晓得人家使的那张弓叫大黄龙,足有八个力。
别说三百步,五百步照样射得到。
当时纪珠射出了这最后一支箭,反弓入股,按辔徐徐下坡,竟望喜王前来。
这个时候,那些个将爷们就都又想蠢动,喜王急忙摆手约束住他们,一边勒缰磕马缓缓前迎。三百步距离不算太远,但两边马都走得很慢,好不容易挨个切近,纪珠霍地翻身跳下马来。
他这儿刚一抱拳致敬,喜王立刻抛镫离鞍,拱立马前。
彼此交换了一下平视,彼此抢两步牵上了手。
纪珠含笑道:“我要请教王爷,纵容部下侵凌孤客?”
喜王笑道:“这还怪尊驾不应该射杀我们的猎雕。”
纪珠道:“那不过是一只恶鸟,我也不晓得是你的……”
喜王微笑道:“那还不一样,这话欠通。”
纪珠道:“值多少钱,我认赔可以么?”
喜王忽然放低声音说:“还有六匹马,你要明白蒙古人的马比人宝贵,而且你侮辱我们太甚。”
纪珠翻了个白眼说:“你的意思怎么样?”
喜王嘿嘿笑道:“赔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你就留下弓马走路吧!”
纪珠大笑道:“那怎么能够,你太骄傲了……照规矩说战败人才放下兵器投降,我没战败还不想投降,你人多吓唬不了我。”
喜王点点头说:“阁下远来必有用意,我也不能让你白来……不要说人多,我绝不致借重一兵一卒,不相信,请看……”
说到这儿,他突的夺回手,回去鞍旁抽出一支箭,拿在手上一捏两断扔在地下,笑笑说道:“你放心吧!现在我要请你先告诉我姓什么?叫什么?为什么找我挑战?受什么人指使么?我们还是有仇?”
纪珠道:“什么也不是。”
喜王一怔道:“那你……”
纪珠笑道:“我是久仰阁下大名……你既然认为了不得,那我们只好决斗,我又何必告诉你姓名呢?”
喜王大笑道:“你很聪明……”
纪珠道:“谢谢夸奖!”
喜王仍笑着道:“你是想战败一走了事?谁也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你有把握走得出这里么?”
纪珠道:“那要看蒙古人的本领啦!你等着瞧吧……”
说着伸手拔剑,接着说:“我就带一支剑,请留心,我用的是宝剑。”
他把宝剑伸到人家面前。
大爷这一支宝剑,得自祖母宝珠郡主的遗传,剑号巨阙,价值连城,端的吹毛可过,削铁如泥。
喜王识货,看了脸上微微有点异样,当时他略一迟疑,莞尔笑道:“剑实大佳,人当不信,你准备好啦……”
说着翻身跳上鞍桥,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约莫盏茶时光,他就赶回场中,身上只穿一袭篮色箭袖,颈子上缠着发辫,手中挺一支长剑,看样子也是一件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