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3]
然而,打从晚清到这会儿,五六十年间里,山城的确还是头一遭逢上这么热闹的大年!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和翰昌一起谋划下的,雪如不免就有些踌躇满志的得意来。
杜家这次也捐了灯。
杜家的这座灯是以巨大而称雄的,大小几乎赶得上一堵墙壁那么大。它被固定绑扎在两棵大杨树之间。灯壁的四周用五彩画笔绘着“武松打虎”和“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两出故事。挑檐和四围的棱条上,缀满了五彩绉纸做的流苏。灯里的横隔上,一共点了六六三十六根大蜡烛。这座灯以它的造型新颖、空前巨大而吸引了好些的人在灯前留连围观。
文菲走近那灯一看,便微笑了起来。原来,这座灯山上的画竟是自己画的!
放寒假时,雪如交待她把“武松打虎”和“拳打镇关西”的故事,用七彩画笔按一定的尺寸给画出来。文菲当时问他要这做什么用时?他只说“你只管画来,至于什么用处,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
这会儿她才明白了——原来,那些画竟是为着做这盏大灯山用的!
文菲虽略通绘画,可平素也只是画些花鸟虫鱼、仕女楼台什么的,从不曾画过这样的粗犷人物和连环画。勉强画完后,自己还觉着很不满意。雪如看过后却喜欢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夸好。这会儿看上去,那些人物儿经那烛光的透映,加上红花绿叶、山水亭台和解说文字的陪衬,彼此相互搭配在一起,赶在这样的夜晚,又是在这样情景下,加上画壁前的人影晃动、欢声笑语,倒是栩栩如生,还颇有些韵味呢!
雪如低声对她笑道:“年前,我把这些画拿回家里,工匠和家人全都挤在那里看起来,问我这些画儿是谁画的?当听说这是我聘请国民学校一位女先生作的画时,个个惊奇得不得了!都夸赞说:‘这是谁家的闺女呀?怎么这么心灵手巧、这么有本事?’”
文菲抿着嘴微微一笑。
雪如笑望着她,接着说:“大伙儿看着那些画儿,又听我说这位女先生琴棋书画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而且还会演新戏、做针线裁缝时,更是啧啧称赞起来。都说这样一位神仙似的巧闺女,将来也不知轮得上哪家有福的公子娶回家当‘囚子’呢!”
雪如停下来,笑着望了望文菲又说:“他们谁又想得到?其实,这位心灵手巧的女子,正是他们杜家的人儿呢!”
文菲一下子红透了脸,别过脸去,咬着嘴唇装出专心看灯的样子不理会他。
这晚,就连那些卖五彩面人儿、吆喝小点心、卖江米甜酒和冰糖葫芦等等小买卖的,也俱都在自个儿货摊儿的担子上挂着一两盏制作精致的小花灯来:如小青鱼儿、小蛤蟆、小走马灯和莲花小灯什么的,也不求夺魁,但求凑个趣儿。那些红红绿绿的五色小灯儿映着各色的小吃小玩,既当了照明,又招了生意。
雪如为了哄文茂不瞌睡,逢有卖什么稀罕玩意的都给他买来,把文茂逗得倒比大人还有兴致。如此,三人直逛到中夜,把所有的灯都一一地浏览了个遍,又赏了会儿天上那轮清亮得透人心肺的月亮。看看阑珊的人影和灯火,小文茂的眼皮儿也不住地上下打架,雪如才恋恋不舍地送文菲姐弟俩往家走。直看着文菲吱吱咛咛地关上门,才独自踏着一地清银银似的月光去了。
到了白天,好些离城近的镇子,大多都凑趣出了节目。一般都是由各村富裕些的家族出资领头,带着众人打了五颜六色的花脸儿,穿了各色的戏装,装扮成戏剧或传说中有名的神仙鬼怪和各种民间传说中的人物,敲着锣鼓,吹着响器,坐着马车一路耍着舞着拥到城里来。赶到会上后,拉开一个圆场子,表演着各种传说中的故事——这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民间传统艺术活动。山城人叫它“玩故事”。
过节了,大家都乐意挤进城里来看热闹捧场儿的。一时间,从早到晚街上到处都成了耍狮子、舞龙灯、玩旱船以及二鬼扳跌、猩猩怪、推小车和猪八戒背媳妇等等各色民间杂耍表演的天地了。你拉场子围一个大圈儿,我敲锣打鼓地招罗众人。个个脸上涂得花里胡哨的,身上穿着花红柳绿的戏装、扮着各色人物精怪。这时,只听到处是锣鼓咚咚锵锵,大小锁呐呜里哇啦,闹得竟比年下那几天还要热闹好几倍!如此,一直闹到正月十九那天才算尽兴。
翰昌和雪如他们,当下召集了商会和乡绅代表,几十个人在一起评出了十几家灯儿制得奇、焰火放得热闹、“故事”玩得有意思的,分成状元、榜眼、探花三个等级,由县署派人,吹吹打打地把镌着明闪闪金字的大匾额送到门上或者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