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豪杰多难 [3]
信德叹了口气,微感遗憾道:你体质甚佳,脑子也够用,可惜没有真得道的人教你。咱两个就这一面的缘分,只能给你正正筋骨、清清淤垢了。一言甫毕,尚瑞生倏觉一股暖流自肩头传来,仿如细线一缕,若有若无,蚯蚓般蠕蠕而行,爬奔胸口。凡其所过处,似焦灼而生凉意,奇感莫名,极为舒爽。哪知才到胸际,异状忽生:那蚯蚓竟尔昂首乍伸,极力腾跃,倏忽间现爪横飞,化为狂龙。但觉得体内轰然一响,似猛然间膨大了百倍,尚瑞生只觉头大如瓮,身空似野,不由大叫一声,昏死在地
待他醒转过来,已回到原来的居室,却听法胜欢声道:阿弥陀佛,可算醒了!尚瑞生只觉体内空空荡荡,如在云端,回想前番景象,犹有余悸,强笑道:你师叔与那个大师兄倒是一路,非把人吓丢了魂才了吧。
二人又扯了几句闲言,尚瑞生忽道:我这伤想是医好了。不日我便要离去,与师兄长别。法胜一呆,忙道:那可不成!师叔说大血手印的毒虽吸净了,可他一时献勤,把你脉枢几处大穴也震开了。他当年练的电劲没化干净,不少已注入穴内,比大血手印可厉害多了!至少一个月不出毛病,他才放心不管了,否则天边也要追你回来。尚瑞生不知还有这等事,心头一乱,气闷无言。
正这时,只见一个矮个僧走了进来,笑道:打扰师兄了。有个事要与师兄说知:依照本寺戒律院的规矩,凡来敝处挂单者,都要扪钟一月,以静法心。师兄如果方便,即从今日开始如何?尚瑞生望向法胜,见他微微点头,知是约定俗成,只好答允,跟二人走出来。
三人向西走来,只听晨钟不绝,众僧皆鱼贯步入各大殿,四面都传来唱经之声。早上空气新冷,与香火气裹在一处,闻之清神醒志,疲顿尽扫。
少时来到钟鼓楼前,只见一老迈僧人站在楼上,正自扪钟。那矮个僧叫道:师叔祖,请您老暂歇!今日有挂单僧来献法音。那撞钟僧歇下手来,向尚瑞生瞟了一眼,缓步走下钟楼。那矮个僧道:师兄请吧。尚瑞生迈步走上钟楼,楼高目远,心怀一畅,觉得力气也足了些,扶了撞槌向那铜钟撞去。少林这口大钟,乃是唐高宗时所铸的青铜古物,一经撞击,其声响彻山野,宿鸟惊飞。
尚瑞生被钟声震得发抖,遂留心护着伤处,一口气撞了十几下。岂料钟声未息,四面唱经声皆止。不远处两个和尚奔来,手里都拿着戒杖,大喝道:你这是敲的什么钟!长老们心都敲乱了,真是该打!当下将尚瑞生摁倒,戒杖雨点般落下来。
尚瑞生连吃了几十下,背上奇痛难忍,和尚虽非下死力落杖,但个个都有艺业,每一下皮肉皆破。尚瑞生实在熬不住,一头抢在地上,昏了过去。那矮个僧冷笑道:早知你是个匪类,来本寺避祸医伤!这一个月不打死了你,算我少林慈悲,你这贼命大!
过了多时,尚瑞生才疼醒过来。那撞钟僧叹了口气道:要说寺里戒律森严,也是该打你。这扪钟讲究个一气呵成,浑然一体。像你那个敲法,气就乱了,一乱钟声就不是钟声,反成了俗音。俗音是惊不醒尘愚的,更乱了长老们的修行。尚瑞生听他一说,才知这顿打大有来由,只好忍气吞声,瘫靠在一旁。那撞钟僧摇了摇头,自去楼上敲起钟来。
尚瑞生一面喘息,一面细听钟声。初时肉伤骨痛,也听不出个路数,渐渐凝定下来,才发觉确有门道:但觉那钟声匀厚和谐,听似无甚变化,细辨则富含节奏,波澜起伏。慢慢地高远辽阔起来,似赋了少许诗意,响而不惊、厚而不烦、锐而不尖、醇而不烈,水一样漫入心田,化去人胸中烦闷,连响了三十六次,便即止息。
只见那撞钟僧走下楼来,竟似虚脱了,盘膝合掌,吐纳了多时,脸上才见红润,起身悠然去了。
尚瑞生受此教训,始知佛窟存身不易,忍着一身杖痛,歪歪斜斜地走回来。如此接连五日,尚瑞生无日不受刑杖,直打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怪的是信元方丈并不阻止,信德也不出头,最后连法胜都不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