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 [小椴]

长安古意 之 登坛3 [6]

  于是,她就以卖珠人的身份借助她救援过的沈嫣落来知会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深谋远算?而对愈铮,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死生之谊?

  裴红棂的眼中忽然有泪,她是直至今日才那么深那么切地感受到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她轻轻拭尽了泪,想象着程非如何乔装成一个卖珠人,以一种潜藏的锋利直刺入这暮沉沉、重压压的裴府。那晚,她睡得相当安稳,但唇角偶或却会划过一丝冷笑:因为,在这冰雪般的世事里,她终于看到了那可那不惜冒险犯难、可以斫冰击雪的一支腕上钢钩的凌厉。

  那日,裴琚于腾王阁赴宴时,满府护卫过半陪侍,裴红棂才终于有了一见程非之机。

  秋千在墙那头轻轻一荡,程非的身影一翻,就已翻飞入裴红棂被闭锁幽居的小院里。

  裴红棂一时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话。

  程非先静静地开口:“没办法,只能我自己进来告诉你了。因为,你的嫣落表妹已经不会说话。自从她跟你三哥到了江西,为了怕她泄露自己身边的机密,或是仅只为了玩玩她这样一个弱女子的阴暗心理,你三哥就给她吃了一剂哑药,她已经再不能和人说话了的。”

  她的目光是黯黯的,可那黯黯中分明满是愤怒。

  裴红棂脸上一红,心中腾腾一怒,然后,就是愧,羞愧,为自己一奶胞兄所作所为的羞愧。她知道程非不会说假话,嫣落也不会。她之所言,一定都是真的。

  裴红棂愧色满面地看着面前这样一个女子,都不知说什么话才可以在她面前一现痛恨,一露心迹。

  却听程非淡淡然的道:“肖御使死后,我一听到消息,马上就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找到丁夕林丁大人,以当年‘清听小集’之约约他于近日内必到江西一趟。以我多年与肖御使也算同袍之誉,我知道这一定是他想让我做的。我如今已收到消息,丁夕林于前一两日内已经到了南昌之地。”

  “第二件事就是接了清流社诛杀你的命令,前来江西。”

  虽然强压着,猛地还是有一股痛似乎就要在程非那冰封雪函的心底里重又涌起——她无法诉说当时自己做这两件事时的心境,这几乎是……她能为愈铮做的最后的事了。

  裴红棂静静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敢说,一种不知是什么的酸肿酸肿的东西却噎在了她的喉咙里。

  只听程非道:“只是我现在无法带你出去,裴督府护卫极严,我虽有嫣落带着,自己进出都很难如意。”

  接着她一扬头:“但、清流社已请动了‘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两大钟灵赋中高手,他们数日之内,必会对裴府发动绝杀一击。清流社绝不会允许肝胆录落到你哥哥手里去。裴琚深藏潜忍,无论他怎么惺惺作态,无论他怎么装样要烧了肝胆录,清流社与东密对他都绝对不会就放心的。”

  “我已与丁夕林约好,他现在日日都在一个地方等你。而我带你走出裴府的唯一的机会,只有周翼轸与木衡庐发动杀局的那一刻。”

  “你这几天好好等着……我想,也要不了几日了。”

  “唯一的问题只是,你到时愿不愿随我去。”

  裴红棂一掠额前之发,她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可眼中那一股坚决之意分明已告诉了程非她的主意。

  程非一直向着空处说话,看都没有看上裴红棂一眼,可她心中却忽生出些对这个貌似温柔无力的女子的一点尊敬之意。她不能多呆了,她不会允许自己与她成为朋友,满天下的人都可以,就是她不可以。

  裴红棂低声说了句:“多谢。”

  程窈娘的身影已经翻起,她回头只说了最后一句:“不用。记住,我只是在做事,而不是帮你。”

  五天,裴红棂屈指细数,自程非去后,已经五天了。

  她等的那个消息还没有到来,怎么还没有来?

  裴红棂站起身,看着渐浓的暮色中这沉黯黯的裴府。那一场刺杀也该来了吧?

  三哥好象无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只是他绝不会知道,自己这些天一直在等什么,不知道那个卖珠人的故事,不会知道那架秋千,也不会知道——裴红棂心底忽升起种狂笑的声音——他的生妹,这些天一直等的却是那样的一个机会:等着‘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对他的绝杀一击!

  这样的时世中,才有她们这样的兄妹,也才有她与程非这样的情敌。

  她等着那一刻,等那杀机初起时,裴府上下,全力防卫。只有那一刻,她才有机会真的逃出去!

  7、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俯仰轩所处在裴府后园极幽深处。

  又是三天了,裴红棂忽听到身外远远的裴府外墙处,忽然发出了一声怪怪的长哨。

  那声音隐约约的,似有什么人正在侵入裴府后园里。

  然后一阵密如急雨的轻微交击声响起。那一声声在已识江湖的裴红棂听来,已分明可以辨认出正是兵刃的交击。那声音越来越近地响入裴红棂的耳朵里。裴红棂眉毛一挑:来得好快!

  听声音,那攻入之人已连过数卡,分明走的就是自己来时从后门进来的路。已跃墙、闯过垂花门,渡荷池、越假山,最后一片声息发出之处距此已不过百尺。

  裴红棂抬头一惊——终于来了!

  暗袭发动的首攻去处是在裴府的后园。

  裴府正堂中,裴琚与胡玉旨还正稳稳地坐着。

  时值未时。每天的这时,裴琚都还在处理着他那几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做一个当政执守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天要面对的首先就是没个完的案牍。

  裴府守卫果然严密,有敌一入,正堂不远就响起了一声玉磬的鸣响。胡玉旨正侍立在裴琚的案侧,他忽一推面前的文牍,凝声道:“来了!”

  裴琚一张淡黄色的、面具似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清流社。”

  接着他慢悠悠地道:“我在朝中这么多年,却也一直没搞清,朝中之人,到底哪些人属于清流社,哪些人又不属于清流社。他们想来都以为,那《肝胆录》所书就是清流社内部的名录,包括他们潜藏在暗的内奸密探。所以,哪怕我烧了它,清流社的人也不肯就此安稳,一定会以杀我为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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