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好象对他所有的动作都了然于心,荷衣的手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伸过去,帮他完成他逐渐感到困难的日常动作。
冬季是他最苦难的季节。
唐门那地狱般的一夜,他浸在水中,之后,风湿便开始延至上身。最严重的时候,他的右手关节全部肿涨僵硬,左手也渐渐不大灵活。
在最困难的日子,他非旦无法行医,一起一坐也不得不完全依赖荷衣的照顾了。
好在这些症状只是一年一度,随着天气的转暖又逐渐消失。
象慕容无风这样一个固执而高傲的人,让他去习惯一个人的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这只手原本是天下最灵活的手之一。
这只原本当是握剑的手,现在却正在帮他翻身,然后用一种奇特的掌法轻轻地揉捏着他僵硬的腰和背。
对于这样一双手,慕容无风总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歉意。
有时候他故意要将她支走。比如前一个月,他硬要她去押谷里的一批药材去郴州。
实际上他只是想让她出去逛一圈,熟悉一下以前的日子。
她去了七天。让他感到度日如年。
到了第七天,他却失去了耐心,早早地赶到谷门口的客厅里等着她。
以前慕容无风从来不去那个地方。赵谦和倒是总守在那里接待客人。
那一天,赵谦和一大早看见慕容无风进了客厅,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抢步迎了上去,将他送到一间安静雅致的偏厅。
“谷主有事要吩咐?何必亲自过来?差一个人来传话就可以了。”
从竹梧院到谷门要走好久。他竟一个人独自推着轮椅过来了。
“没什么事。”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如果他说没什么事,赵谦和便不再问了。
他给这个大汗淋漓的人泡了一壶碧螺春,便到门外去找谢停云。
“老谢,谷主一大早地出现在谷门口,是等什么人么?”赵谦和问道。
谷门口一向很乱,他怕出事。
“嗯。大约是等夫人。夫人好象应当是今天回来。”谢停云想了想,道。
“不会罢。”赵谦和觉得有些不信。
谢停云神秘地笑了笑,道:“这算什么?以前他还跑到太原去了呢。”
“也是。不过,结了婚后也这样?”
“怎么不能这样?真是死脑筋。”
接下来,两个人都只好陪着他守在谷门口。慕容无风不走,赵谦和和谢停云也不敢走。
一直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看见一匹快马突然而至。荷衣背着一个包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到了大门,看见了赵谦和,便下马准备和他寒喧两句。赵谦和连忙道:“夫人辛苦。谷主在偏厅里等着夫人呢。”
荷衣的脸顿时红了,道:“他……他不必……”话没说完,一溜烟地奔进了偏厅。
“回来啦?”他看着她,笑着道。
她的手圈了过去:“嗯。”
“一路上还好?”
“好。”
“玩得好么?”他又问,将手中的茶递给她。
她点点头,将茶一饮而尽:“你呢?你好不好?”
“好。”
“子悦呢?”
“也好。”
接下来,懒得说话了。他们手握着手,吻了起来。
赵谦和与谢停云偏偏不凑巧地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看见了这一幕,连忙扭过身,逃到隔壁的大厅里。
“原来是两只幸福鸟。”赵谦和有些惊异地道。
慕容无风对女人居然很有一套,他还是第一次发现。
“呵呵,看呆了罢?我这可不是第一次啦。”谢停云嘿嘿地笑道。
“我不信,这个人简直不象是谷主。”赵谦和的口依旧张得很大。
“所以说,你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总管,连这个也不明白,算是白当了。”
“原来他们俩个……这样……这样幸福。”赵谦和说着,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大家都知道慕容无风行动不便,百病缠身,一向都不快乐。
原来他也有快乐的时候。
“啊,现在他们该了了罢?我正好有一件事想禀告。”过了一会儿,赵谦和道。
“再等等。”谢停云拉住他:“你老兄怎么尽煞风景呢。”
只好又坐了一会儿,悄悄地走过去,从门缝里偷偷地看了一眼。
两个人还拥抱在一起,喁喁细语。
赵谦和只好溜出来,见了谢停云,道:“还没完哪,我下午再去禀告好了。”
两个总管面对面虽口无遮拦,却都是老成持重之人。这种事情,进了他们的眼,就跟进了坟墓差不多。他们绝不对旁人说起。
所以赵谦和的猜测已然停止,其它人的猜测却还在继续。
终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荷衣却仍在一丝不苟地替他推拿着。
她坚信在自己的努力下,他的身体会渐渐地好起来。
有时候她甚至愿意那个整日受疾病折磨的人是自己。
慕容无风不爱说话,倒并非一个冷漠的人。
他只是有些过于羞涩。要他开口找人搭讪,求人帮忙,简直是要他的命。
他是宁肯折磨自己也抵死不求人的。
每思于此,荷衣都会觉得好笑。有些人看似冷漠,其实羞涩;看似严肃,其实有趣。要相处很久才能逐渐地把他们认出来。
“所以你一定要娶我。”有一天,他病得很重,荷衣笑着对他道。
只有荷衣他不用求。她永远在他的身边,随时准备伸出自己的手。
他笑,知道自己欠这个女人实在太多。
“别干了,睡罢。明天……我陪你逛街……”他朦朦胧胧地说了一句,好象已在梦中。
她笑了起来,怜惜地看着他捏着自己的一角衣裳,死死地睡了过去。
“冬天又要来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2)
秋日难得的骄阳射进马车的窗帘里。
充分休息之后,慕容无风的精神总算恢复了过来。
“我们去哪里?神农镇真是久违了。”他斜倚在长榻上,淡淡地笑着对荷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