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节 [3]
它的理论是:“人在清晨起床的时候,最会吐露机密。”
这会儿,她和姜小牙两人伏在斑鸠罗的大帐外面,望着那丑陋的老喇嘛在床上哼出了十几口浓痰,然后精赤着空心麻布袋一般乾瘪的身躯,像条蚯蚓似的溜下床来,他俩生平第一次憬悟,原来人类并不是非常体面的动物。
却见斑鸠罗四处找不着洗脸水,当即拉高杀鸡也似的嗓门吼道:“值帐卫士何在?这样轻待国师,不要命了是不是?”
帐外顿时一阵忙乱,一个人急匆匆的捧了盆泥浆般的臭水奔入。
“国师请用。”
斑鸠罗反手就刷了他一耳光。
“这种水也能净面么?”
那人委屈的着肥肉团团的面颊。
“方圆十里之内,就只有这种水嘛……”
“皇帝老儿好生作怪,竟把我派来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斑鸠罗生了一回闷气,没辙儿的摆了摆手。
“你滚吧你!”
姜小牙躲在暗处,差点笑出声来。
红娘子怪道:“你笑什么?”
姜小牙道:“那个卫士名叫李滚,却是和我共过患难的好兄弟!”
红娘子越发奇怪。
“怎会如此?”
“这嘛,说来话长。你别看他好像一块五花肉,真要发起威来,可是无人能挡哩。”
红娘子将信将疑,却听一个粗大嗓门在营盘中央嚷嚷:“前天才跑回来归队的那个李滚在哪里?”
姜小牙一扯红娘子,顺着密密麻麻的帐脚,偷溜过去一看,只见那倒楣的李滚又低着头,像颗肉球似的凉到一个满脸生着胡子的军官面前。
“领队有何吩咐?”
胡子领队狠瞪着他。
“前两天事性,还没跟你算帐,你这许多天躲到哪里去了?”
李滚心想:“我若说我躲在一个窑洞里,和当世顶尖的武林高手‘风剑’燕云烟学武功、练剑法,他不把我当成疯子才怪!”
但他反应鲁钝、口舌极笨,一时之间也胡诌不出个道理,只把那颗肥得出奇的脑袋抠得“沙沙”作响。
胡子领队更加气愤。
“前日咱们和闯贼大战之时,你在哪里?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李滚心想:“糟糕!可把我当成逃兵了?”
越发慌乱得手足无措。
胡子领队见他这能像,再无怀疑,喝道:“‘飞罴营’”奎木狼队‘的兄弟听令!即刻拿下这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李滚天性好吃懒做,有吃的跑第一、要干活儿就叫肚子痛,因此他在行伍里的人缘一直不是很好,既听领队要拿他治罪,”奎木狼队“的兵卒们莫不奋勇争先,宛若一窝虎头蜂似的潮涌而上。当李滚的身躯被团团包围住的时候,可真有点像个水饺里油渍渍、肥墩墩的肉馅儿。胡直被刮胡子正像那些从小就是同伴们的出气桶,成长经验里充满了侮辱、欺压、轻蔑的人一样,李滚一旦发起横来,就如同一座岩浆乱喷的火山,何况,这座火山如今还得到了”风剑“燕云烟的真传。”奎木狼队“的数十名官兵,还没摸着李滚的身子,就一个个放风筝似的飞了出去,营区内顿时滚满了一地人球。胡子领队平日最爱欺负李滚,简直没把他当成人看待,此刻依然延绩着旧习惯,一点地没去思索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当即抽出腰刀,喝道:“李滚,你我死?”
兜头一刀就砍了过去。
李滚无暇考虑,直觉反射的拔出解手尖刀,一招“风起云涌”顺手递出,大伙儿只感到一阵狂风平地台起,旋转腾跃,刺得众人颜面生疼。
胡子领队更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手中腰刀已飞上半空,紧接着双颊一阵冰凉,急忙连滚带爬的逃出十几丈远。
好不容易惊魂甫定,站稳脚步,却听得部属群中爆出不可遏抑的闹笑,伸手往下巴一摸,才发现满脸胡子已被李滚那一刀剃得精光,不禁像截木头似的呆立当场。
士卒们又叫又笑又怕又骂,闹翻了天,早惊动了营中各级军官,都指挥、把总、千总、领队、管队……统统都赶过来探察究竟。
“咦,胡直,你的胡子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越发聒噪,搅得那名叫“胡直”的胡子领队恨不得马上死掉还来得痛快。
忽听一个声音喝道:“大清早何事喧嚣!”
躲在暗中的姜小牙、红娘子不由相视一笑。
“卖豆腐的来了。”
却见木无名从帐中走出,背上背的当然不是他那柄已被姜小牙削成半戳的“飞廉锯齿大砍刀”,却胡乱弄了把普通的鬼头刀充数。
木无名皱眉扫视众人。
“汝等无端哗噪,全无军纪,难怪连李自成那等毛贼草寇都应付不了,围剿数载,劳师费饷,未建寸功!汝等还有何面目面对圣颜?兀自镇日嬉笑狎戏,成何体统?”
各军官不由大眼瞪小眼,都在肚内寻思:“咱们隶属曹都督麾下,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却在这里大吼大叫?曹都督尽忠王里,与流寇血战百余役,半壁天下才得以保全,怎容他如此信口诬蔑?”
心中俱各忿忿难平。
一个姓张的都指挥实在忍耐不下,挺身而出,戟指大骂:“你奶奶的个熊!整天坐在‘北京’城里混吃等死,啥个鸟事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在这边乱放屁?”
木无名背翦双手,神色倨傲的道:“本官乃‘御前侍卫总管’,此番前来,就是要稽核你们这群连盗贼都不如的部队!”
姜小牙心想:“原来官军阵营中有这么许多内闹倾轧,怪不得打仗老打不赢。“只听一个熟悉的嗓音冷森森的道:“我一死,他倒马上变成了‘御前侍卫总管’,可真会混!”
姜小牙一惊回头,正见燕云烟的鬼魂站在背后,不大爽快的朝着木无名吐唾沫。
即便已永离尘世,却仍难摆脱人类的劣根性对于继承自己职位者的轻蔑与鄙夷。
燕云烟紧接着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姜小牙一眼,道:“你跟萧湘岚混得还不错嘛,好像学了不少东西。”
姜小牙道:“师父……嗯,不是……燕公……”
红娘子一旁怪问:“你又乱叫什么师父?你哪来这么多师父?”
好厉害的死胖子
李滚眼见军官们竟和什么侍卫总管吵了起来,瞬间福至心灵,赶紧把头一低,就想开溜,却被两名千总逮个正着。
“咦,罪魁祸首就是你,想躲到哪里去?”
一左一右奔来,探掌抓向李滚肩头。
李滚不及细思,双手一甩,“燕行一”的真力灌臂而出,顿时将那两个千总摔出七、八丈远,砸在地上兀自带起一片尘灰飞扬。
兵卒们又不禁纷纷怒骂,但木无名却看傻了眼,叫道:“好功夫!你是何人?“李滚被他这一声大嚷吓得连屁都不敢放,呆站在那儿,半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胡直领队嗫嚅道:“他乃下官麾下的一介小卒……”
木无名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有这等事?此人一身好本领,却只是一名小卒?可见你们这支部队简直烂得不像话!”
李滚的长官、同袍也都百思莫解,心想:“这个死胖子分明好吃懒做,怎么二十几天不见,就完全变了样儿?”
木无名走到李滚身前,拍了拍它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师承何处?”
李滚想来想去,不知如何作答,一张肥脸红涨得跟猪肝相似。
木无名不悦道:“有什么话不能向本官明言?你也未免太敝帚自珍了吧?”
燕云烟闻言大为愤怒,飘到木无名面前,大吼:“我燕某人是敝帚?你才是根烂扫把哩!”
李滚见师父也跑来了,胆气不由一壮,高声道:“想问我师父是谁么?你们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师父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一个颤抖的语声发自另一边的营帐:“花盛,快来看!是不是那个死胖子?”
却是叶残的声音。
李滚暗叫一声“糟糕”,转眼只见花盛、叶残两人蹶着屁股赶来,瞪着大眼把李滚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回,一起拔出兵刃。
“没错!就是他!他是‘雨剑’萧湘岚的徒弟!”
木无名这一惊也非同小可,“呛”地拔出背上的鬼头刀,喝道:“此话当真!“花盛道:“那日在窑洞里,我亲眼看见他使出‘久旱甘霖人间至乐’这一招,还假得了吗?”
李滚慌张得手足无措,燕云烟连忙在他耳边道:“别怕!你就说你是我燕某人的徒弟,看他们敢把你怎么样?”
李滚寻思:“着哇!师父乃当朝‘二品侍卫总管’,可不正是他们的老大?”
当即一挺胸脯“我不是‘雨剑’萧湘风的徒弟,乃是‘风剑’燕云烟的徒弟!“花盛、叶残怒道:“死胖子,你别胡说八道,你会使‘风剑三十七式’吗?”
“这有何难?”
李滚佩刀一展,以刀代剑,顿时风沙翻跃,满地黄沙都被卷上半空。
木无名沉声道:“确是‘风剑’没错!花兄、叶兄,天下人皆知‘风雨双剑’誓不两立,此人是‘风剑’的徒弟,又怎可能会‘雨剑’的招数?两位兄长未免太信口雌黄了吧?”
花盛、叶残不由呆若木鸡,心道:“怪事年年有,可没这个月这么多!上次见那兔崽子姜小牙会‘风剑’又会‘雨剑’,已经是见了鬼了,不料这个死胖子也是两者兼擅,这究竟是怎么回?难道‘风雨双剑’居然言归于好,在阴间联手开起武馆道场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