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水月庵中闻旧事 舍子难全凡人梦 [9]
想到“快刀沈”的下落,想到那一对母女盼夫盼父的哀愁,想到漓江之畔的司马环翠那份带有一丝苍凉的承诺,想到南湖烟雨,想到黄棣贝叶梵的壮烈……
人生是一个旅途,有人喜欢平淡无奇,平静无波,如此平平稳稳走完全程;又有人欢喜狂风骤雨,朝曦夕阳,多采多姿地走下去,这才不愧对一生。
萧奇宇是属于后者,但是,如今躺着香积橱内。如果昨晨无人救起,恐怕已经是暴尸乡野,为鸟兽所食了。可见得无论多么绚烂的人生,最后都是归于沉寂。
想到这里,不觉通体清凉,出了一身冷汗。
就是这一瞬间,萧奇宇作了一次重大的决定:该是倦鸟知返的时候了。再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无论找到“快刀沈”与否,他决心提早回到那幽美的漓江之滨,种几亩田地,驾一条船,相偕司马环翠,在渔鱼耕种的生活里,做一次与世无争的人。
当自己的思维净化纯一之后,酣然入睡。
可是他睡到半夜,被一阵难过折腾醒转来,他感到自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喉咙里发干,鼻孔里像是会喷出火来,眼睛干涩刺痛几乎睁不开。他用自己手背在额上试探,才知道是在发高烧。而且,他这样一移动,便恶心呕吐。
萧奇宇自己是医生,知道如此突然而来的病情不轻,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离开水月庵,重病的人,不要连累别人。
可是当他从香积橱里挣扎着起来,落地还没有站稳,两腿发软,人就摔倒在地上。
这样咕咚一响,惊动了无垢师太,叫醒熟睡中的彤云,持着烛台来到佛堂一照,只见萧奇宇倒在地上,还在那里挣扎着要爬起来。
无垢师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立即吩咐彤云,叫老道婆起来,将萧奇宇扶起来,仍然让他躺在香积橱里。
无垢师太问道:“萧施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萧奇宇气息微弱,眼睛里满布红线,两腮火红,气喘得厉害,只能说得一句:“我烧得厉害……”
无垢师太叫彤云到后园打一桶井水,用面巾浸湿,冰在萧奇宇的头上。
她和彤云守在一旁,每隔一段时间,便将湿面巾更换一次。
彤云有些担心,她问师父:“烧得这么厉害,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无垢师太说道:“不要怕!只要我们看着他,这样慢慢用冰凉的井水,不让他神智继续昏迷,烧会退下去。只要烧退了,他的病就无碍了。”
彤云问道:“昨天他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变成这样子呢?”
无垢师太说道:“他们练武的人不怕外伤,最忌内损。昨天他在狂奔之后,急血攻心,只要多休息,就会复元的。想必昨天晚上,他又强行调息行功……外受风寒,内受情伤,一时交积,结果就是这样。”
彤云说道:“既然这样,师父请去歇着,这里由我来看着他。”
无垢师太点点头,她并没有回净室,就在佛堂里蒲团上打坐。
天已经亮了。彤云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冰冷的湿面巾,萧奇宇的烧居然渐渐地退了。
无垢师太站在香积橱边,缓缓地说道:“萧施主!且喜贵体已经无碍。”
萧奇宇阖目说道:“连累师太,愧疚无已!”
无垢师太说道:“出家人谈不上连累二字,只是我有一句话奉劝施主。凡事退一步想,就会海阔天空。像施主是有大智慧的人,这点道理岂有不明白之理,只是身在事中,就容易失去理智。人欠欠人,当作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也就不必耿耿于心,不能释怀了。出家人实在不该饶舌,只是见施主为病所苦,才略作进言,罪过!罪过!”
萧奇宇矍然而惊,躺在床上深深点头,说道:“师太指点,令在下顽石点头,多谢!”
无垢师太又命老道婆在后面园子那一座草盖的凉亭里,将四周用草编织成墙围起来,再用草铺成一个舒适的床,将萧奇宇迁到后园养病。
无垢师太在送萧奇宇到后园的时候,郑重地说道:“佛堂不能住入,香积橱更不是歇人的地方。后园虽然简陋,养病倒是适宜。听彤云说,施主颇谙医术,当然了解,病去如抽丝,是急不得的。水月庵粗茶淡饭,都是来自自己耕种和四方布施,尽管安心食用。”
萧奇宇没话可说,只有说不尽的“谢谢”
他就真的留在水月庵养病了。
人生的际遇,真是无法预料。像萧奇宇这样纵横江湖一条游龙的人物,竟然病倒在水月庵这样偏僻的地方。
萧奇宇在水月庵住了十几天,病已经好了,身体也渐渐复元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告别了。
萧奇宇住在水月庵十几天,他一直留在后园,除了每天为他送饭的老道婆,他没有再见过无垢师太。
这天,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便收拾起包袱,准备到前面佛堂向无垢师太告辞。
当他走到佛堂的后面,听到不同平常的声音。
水月庵真是一个清静的地方,香火不盛,平时难得有香客前来水月庵进香。
生活在水月庵的无垢师太、彤云小尼姑,平常话就不多。即令有事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无垢师太常说的一句话:“大声说话就不像一个出家人”
虽然她并不强调”开口业障”,但是她很重视“谨言”。
至于厨下做粗活的老道婆,更是一整天难得说一句话,事实上她就是要说话,也无人跟她说。
整个水月庵经常保持的就是一个“静”字。
可是今天不同,佛堂里不但有人讲话,而且像是有人争吵。
萧奇宇很自然地停下脚步,毫不犹豫的转身回头。
原因很简单,他不希望听到与己无关的事,尤其是别人的私事。水月庵是清修的佛门之地,不会有什么私事。但是,有人争吵,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当他转身回头的时候,他听到一句:“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说出那笔钱的下落,我就要将水月庵杀个鸡犬不宁,放把火把水月庵烧成平地!”
萧奇宇这一惊非同小可。
杀人放火是强盗的行为,而水月庵更不能允许有人在这样佛门净地杀人。
他本来已经向回走的脚步,如今不得不掉转回头。
当他刚一踏进佛堂,还没有看清楚佛堂里的情形,就听到有人“啊哈”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原来有个老小子躲在尼姑庵里,怪不得你要在这里当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