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万合帮复兴会京师 虎狼兵叛乱起范阳 [1]
词曰:日才归,天初黑。趁未掌灯,偷抛相思泪。白昼欢笑人,夜中独孤鬼。不欲谁解风情,何必虚掩心扉。山重重,明暗似依偎。世间万物皆有情,景外不识景中味。几时盼得伊人回?
听到门外有人报太仆卿老爷前来拜访,莫之扬、安昭同时一惊。安昭道:大哥怎的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莫之扬极不喜欢安昭的家人,只因此时心情不坏,才笑道:原来是大舅子。昭儿,咱们快快迎接。开了院门,见门外停了一顶官轿,轿夫足有八名。轿侧侍立了一个管家模样的随从,见莫之扬、安昭开了门,躬身道:请问此处是莫公子、安姑娘的居所么?
安昭道:是大哥到了么?轿内一人答应声中,掀帘下轿。安昭定睛一看,见那人白面微须,略有发胖,年纪三十八九岁之间,不是别个,正是自己的亲大哥太仆卿安庆宗。她自离家以来,头一回见到亲人,不由得百感交集,叫一声大哥,扑到安庆宗怀中。安庆宗将她扶住,望着莫之扬,再望望妹妹,冷冷道:你干的好事!面色阴冷,负手走进房中。
安昭跟进,一边擦泪,一边吩咐春莲上茶,请安庆宗坐下之后,道:妹子这些时候身子不好,到了长安,还未及拜见大哥,请大哥见谅。安庆宗眼皮不抬,只左一声右一声地叹气。莫之扬本要客套几句,见情景尴尬,站起身来道:你们兄妹慢谈,在下失陪一会。安庆宗沉声道:请莫公子先不忙躲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们。莫之扬慢慢吐出一口气,重新坐下,道:不敢请问大哥,有什么指教?安庆宗冷笑道:我有什么本事指教你们?你也不必叫我大哥,姓安的没心思跟你攀亲戚!莫之扬不由来了气,想要回敬,又强行忍住,干笑道:不错,不错,在下何德何能,敢与太仆卿攀亲?安昭道:大哥,你这是怎的啦?
安庆宗半晌不语,忽然高声道:怎的啦!你还有脸问我怎的啦!昭儿,你小时候何等聪明伶俐,惹人喜爱,为何越长大了,越做出些糊涂事体来?今天直话直说罢:你与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安家从此就没有你这个女儿,原本事情到此为止,你再干些什么,我也不会管你。可你居然结交不良朋友,竟将官司打到皇上跟前!害得朝中大臣这几日一直在背后指戳我的后脊梁。你说你这还了得么?
安昭气得脸色发白,道:大哥,非是昭儿不孝,昭儿最盼安家顺顺当当,至于与爹爹决断,昭儿心中自知其因,大哥想必也知道。你是朝廷大臣,说话总得讲究点分寸:什么是将官司闹到皇上那里?大哥,将来你会明白妹妹的一片用心。
安庆宗怒极反笑,手指着安昭鼻子,咬牙道:你你你好一个一片用心!你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为何昨日皇上派人叫我与荣义郡主搬到紫禁城中去住?这是软禁我,你知道么?
安昭叹一口气,慢慢道:不错,皇上圣明,妹妹对他禀明的话没有白费。他为何要软禁你?正是要让爹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大哥若是真孝,就不应畏惧爹爹,正宜早日传书,让他知道皇上已有戒心,舍了那要命的念头,请调回来,安度晚年。那么昭儿一定负荆请罪,求爹爹原谅。
安庆宗气急败坏道:好,好,好!你倒是真孝!我们都是假孝!不错,是有些愚蠢小人说父亲要造反,要当皇帝,可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大唐江山稳固,父亲功不可没!你到皇上面前说三道四,却是将父亲置于何地?你负荆请罪也罢,就是父亲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你只消改去名姓,再不要是安家的人!安昭眼泪落个不停,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庆宗,道:大哥,人不能选择父母,若是能选择,你以为我愿意是爹爹的女儿么?他反心已明,只有我们兄妹合力劝说,方有望扭转,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安庆宗黑着脸道:什么真不知假不知?你知道什么啦?说出来听听!
安昭点点头,叹一口气,当下将二哥安庆绪怎样酒后失言、安禄山与安庆绪怎样密谋等等一一说过,末了接道:大哥,你在朝中当官,已有六七年未见爹爹了,不知爹爹与二哥的念头,那也是情理之中。安庆宗半信半疑,道:庆绪要当太子?我这大哥置于何地?他们真是这样说的么?安昭叹道:妹子可曾是妄语之人?安庆宗冷笑道:庆绪想当太子!嘿嘿,有出息得很哪。安昭道:纵观史册,皇室之家从来就没有合睦的。不是子女弑父,便是兄弟相残;远的不讲,单说太宗皇帝,难道不是如此吗?武后连自己的亲子都不放过,可见当皇帝即是寡人,万乘之尊,哪容得了有人觑视?爹爹若是真的起事,纵然成功,安家的不幸也免不了啦。昭儿用心在此,请大哥明察。安庆宗呆了半晌,一言不发,出门乘轿而去。
莫之扬、安昭目送官轿消失于巷道拐弯之处,转回房中,没了下棋的兴致。各捧了一盏茶,相对无语。过了良久,安昭道:七哥,你知道么?今日我很高兴。莫之扬点点头,道:不错,太仆卿思前想后,知道安家坐了江山,他也不是太子,必会极力劝阻安大帅。安昭笑道:若是安大帅听劝,他就是你的泰山大人了。七哥,我实无背叛爹爹之心,只不过是不能忍受他做大逆不道之事。莫之扬叹息一声,道:昭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姑娘。大约是我家祖上积德行善,老天将一切好果全教我来吃,让我能找到这样一个好老婆。安昭笑得双目弯弯,伸指刮自己鼻子,道:谁是你老婆?莫之扬动了邪心,上前搂住她,轻声道:你何时给我当老婆?安昭低头道:你请个媒人说亲,我才好嫁给你。莫之扬道:好罢,我请不到媒人,自己来给自己说媒,你何时嫁给我?安昭笑道:还有你这样的人?忽然勾住莫之扬脖颈,在他耳旁吃吃笑道:你就是找到媒人,也没有人给我做主。好罢,我自己给自己做主,你答应我三件事,我就嫁给你。莫之扬道:哪三样?
安昭本不过是说笑,见他认了真,心中一动,慢慢道:第一件事么,你师父是秦老掌门,我爹爹是他的仇人,将来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加害我爹爹。莫之扬心想:非是我们要加害于你爹爹,是你爹爹要加害于我和师父。不过我若是第一件事便不答应,就不显诚意了。点头道:依你。不过我要救师父,免不了伤几个官兵。安昭眼睛一亮,接道:第二件,你不是会做媒么,那么你定要再做一次媒,给上官姐姐找一个如意郎君。莫之扬意外至极,苦笑道:你这不是难为我么?安昭道:依不依在你。总之上官姐姐没有好归宿,我安昭必不饶你。莫之扬道:你这还是难为人。安昭摇头道:我可以和你一道做媒。莫之扬想了一想,击掌道:好,依你,第三件呢?安昭嫣然道:第三件我还没想好。何时想好了再告诉你。莫之扬道:你要等到八十岁才想好,我就八十岁才当新郎么?安昭笑道:你若不愿意等那也依你。不过,我顶多五十岁就能想好。莫之扬苦笑道:天下的女子果然是一样的。我小时候认识一个丑大姐,她爹妈天天发愁丑大姐嫁不出去,常说若有娶他们女儿的,宁肯陪上六百缗大钱当嫁妆。可是真有要娶丑大姐的了,这家人马上变啦,成了非要六百缗的彩礼不可。唉唉,一样一样。摇头不已。安昭给他逗得掩齿娇笑,轻声道:喂,莫郎,别那样丧气。先让你碰碰不行么?拉着他的手,放入自己腋下。莫之扬心下怦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