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回 泣血断魂谷 [2]
老主人的慈祥笑容,迅快的在他眼前闪现,数十年来的往事,一幕一幕的打脑际滑过,自从他十岁投身石府,跟随老主人充当书僮,四十年来,老主人待他有如自家子弟一般,几乎跟老主人未曾有过一日之别,老主人一生仁义大侠的风范,出生入死,为武林同道主持正义,急人之难,济人灾苦,终致落得遭人暗算,以身殉道,惨死在少室峰顶之上的景象,更血淋淋的如在眼前……
如今,小主人身负杀父大仇,小小年纪,竟然能有粉身碎骨的决心,自己身受老主人的恩惠之重,实在是百身难偿,倘是自己能够帮那小主人完成入谷的心愿,习成绝艺而得报父仇,纵然是自己丧生在这四绝断魂谷中,岂不也算报答了老主人的知遇之恩……
雷刚因是在沉思往事,暗下决心,自是久久不曾说话,那白发妇人却在她那小主人石承先说出那等坚决的话语以后,红噗噗的脸上,刹那间罩上一片煞白,连抓住小主人右手的掌心,都一阵阵的渗出了冷汗,紧咬着牙关,一迭连声的说道:“公子,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千万不能……天下哪有砍去了手足还能练成武功的事?公子,老主人只有你这么一点骨肉,如是你有了三长两短,老主人的血海冤仇,岂不是要永远难报了么?”
别瞧石承先年纪只有十二三岁,但他懂的事情可真不算少,白发妇人的话音甫停,他居然撇嘴一笑道:“大婶,照你老这么讲,我们不必找那甘大侠啦!”
白发妇人似是知道石承先下面还有话在等着自己,可是她却一时想不出别的措辞,只好点头,道:“甘大侠这自残肢体的禁例,不独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更是难人之所不能啊!公子,咱们果真是不该来的!”
石承先小拳头一捏,抬头道:“大婶,那杀我爹爹的仇家,可是武功很高么?”
白发妇人道:“公子,老主人号称乾坤一剑,近二十年来,已被武林公认为宇内无双的唯一的高手,那仇家既能暗算杀害了老主人,当然是武功很高啊!”
石承先道:“大婶,我明白啦。”
白发妇人一怔道:“你……公子,你明白什么了?”
石承先道:“那人害死了我爹,他的武功就是天下无敌了,是么?”
白发妇人道:“不错啊!公子真聪明!”
石承先究竟还是个孩子,被白发妇人一夸奖,顿时笑出声来,说道:“大婶,这可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别夸奖我啊……”小眼睛眨了两眨,又道:“大婶,我们来找的甘大侠,他练的武功比爹爹还高么?”
白发妇人心中暗道:“这孩子倒真是个实心眼,这么小的年纪就晓得无功不受奖的道理,实在是难得的很……”但口中却应道:“公子,甘大侠的武功,据说手下从无十合之将,老主人既是遗命要公子投奔他学习武艺,定然是知道甘大侠比我们的那位仇家更高明了。”
白发妇人一片护主之心,溢于言表,明明那甘大侠的武功高过她故主乾坤一剑石啸风,但她却不愿说出,只说比仇家高明,就这么含含糊糊的顺口带了过去。
石承先看了看那石壁一眼,道:“大婶,说来说去,可是除了甘大侠,就没有人能胜过那害死爹爹的仇家了?”
白发妇人未曾思索的接道:“确是如此……”话一出口,她才觉出了不对。
但石承先已然一本正经的向白发妇人道:“大婶,话已说清楚了,你跟大叔可以回去啦!”
白发妇人纵然可以猜得出小主人要说的一千句话,但她却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一句话来,是以,她听明白了之后,竟呆在当地,混身发抖,半天作不得声。
石承先摔了摔被捏在白发妇人手心的小手臂,两道眉毛一剔,叫道:“大婶,你听见了没有?我要入谷去找甘大侠,你跟大叔也该回去了……”语音未已,忽觉身子凌空而起,只见那白发妇人的两臂,紧紧的抱牢了自己,任他怎地挣扎,却也挣脱不了,耳中更是听得那白发妇人大叫道:“公子……你去不得啊……雷刚呀,你这杀千刀的,你这老不死……你在发什么呆……你……你还不快想个法子把那甘大侠叫出来,我……我就……跟你拼了……”
那雷刚被她这么一叫一骂,可是从悲痛的沉思中觉醒过来了,钢牙暗挫,掉头沉声道:
“娘子,你这是为何?”
白发妇人泪眼婆娑的叫道:“你耳朵呢?死人!公子要自己一个人人谷去找那甘大侠,你没听到么!”
雷刚环目暴睁,喝道:“那怎么行!”话音一落,忽然举手一按秃顶,低声道:“娘子,公子要去,咱们也得陪他一道。”
白发妇人瞧了石壁上的朱书禁例一眼,长叹道:“不依甘大侠的禁例,这石壁上的门户不开,咱们……”
余音未绝,只听得雷刚朗朗大笑道:“娘子不必担心,雷某早已有了计较了。”
白发妇人恨声顿足道:“老不死的,你既是有了主意,怎不早说?空叫我担心……”陡然她语音中断,睁着一双泪眼,直望着雷刚发呆!
本是一直在白发妇人怀中挣扎,急着要跳下地来的小主人石承先,这时忽然也安静了下来,圆瞪着双眼,盯着雷刚,嘶哑的叫道:“雷大叔,你老一定好疼啊……”
敢情那秃顶老仆雷刚,就在白发妇人埋怨他的时候,竟拔出匕首,咔嚓一声,硬生生的切断了自己的左臂,连那紧裹在断臂之上的衣袖都没有褪除,便迅快的投入那石壁下沿,约有碗口大小的深洞之中。
殷红的鲜血,像山泉一般,湿透了半边衣衫。
但他不失是条忠心耿耿的铁汉,哼都不哼一声,探手自怀掏出一包金创药,敷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并且自行封死了左肩的三处要穴,这才回头向石承先笑道:“公子不必担心,这一点小小的创伤,还不会令老奴皱眉叫痛的……”他口中虽是说的十分轻松,但那本是紫红的脸膛,眼下已是苍白无比。
白发妇人忽地幽幽一叹道:“夫君,妾身刚才是错怪你了……”成串的热泪夺眶而出。
雷刚闻言,竟然精神一震,喜道:“娘子,这可是你嫁给我三十年来,第一次称呼我一声夫君呢……”
白发妇人似是未曾料到在这等时刻,他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心头一热,脸上红晕乍起,本想抢白他几句,但刚一抬目,正好碰上了雷刚情深意重的双目,直向自己射来,顿时心中通的一跳,暗道:“瞧他自断左臂的举措,显然已是决心依从甘大侠的禁例,不惜用自己一命,换得小主人入谷求师学艺的愿望,眼看再闯三道门户,就是自己与他生离死别之时了,他纵然是再多说上几句,那也不算为过。”三十年夫妻情分,倏而跃上心头,白发妇人那刚自止住的泪珠,又一颗一颗自腮边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