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雾漫沙鸣 神猴受辱 雄谈剧饮 老侠论交 [9]
黑摩勒闻言笑道:“我因听沙雄说他手黑强横,与贼道至交,他又背地吹大气骂人,所以才和他开玩笑,师伯既如此说,再见到,不和他一般见识便了。”马玄子笑道:
“黑小鬼自从黄山受过一次教训,果然气质变化好些。只是你这宝贝牛徒弟听我老头子说话,心里还有些不服气,早晚碰在硬钉子上。他没有你的气候长,只恐禁受不住。你不管紧他,看给你丢人呢。”黑摩勒含笑未答。
那铁牛原系人家孤子,在土豪家中为奴,受人欺凌,为黑摩勒所救,收为徒弟。二人年纪差不多,常日嬉笑。黑摩勒生具异禀,年已成人,仍如幼童。铁牛天生神力,禀赋也厚,虽然短小精悍,却比乃师高大,外人看去,直不像是师徒。但铁牛对于师父却极忠诚,礼法无拘,奉命惟谨,汤火皆所不辞。因拜师时年才十二三岁,黑摩勒见他勇武多力,面黑如铁,又问出名叫铁牛,喊惯了口,渐渐传遍江湖。本人也自称作铁牛,真姓名反无人知晓。先听马玄子令往江南请人,就便避仇,心中老大不以为然,无奈行辈大尊,连师父都对马玄子恭敬,如何还敢开口?心中盘算,江南回来偏和这猴子斗斗,看他到底有什真实本领,好好有名有姓的人,凭什么怕他?心正寻思,不料被马玄子看破,当时虽说:“徒孙敢不服马爷爷的教训?”心中仍自固执成见。
马玄子道:“年轻人原应好强,不过须看事去,不能粗心,吃人眼前的亏。我看你面色不正,途中难免有什波折,恰好塔平湖的竹令符我带有一面在此。你在大江南北诸省,人家看在你师祖、师父情面,不得不有个退让。这西北五省却有不少隐名人物,他们多在本地隐居,与外人无什交往,人性又刚,只塔平湖和北天山穿云顶两处还卖情面。
你性情刚愎,人又狂做,且把此符带在身上,备个万一吧。”铁牛见师父已代接过,忙即谢了,接将过来,随手揣好。
马震见天已将明,便请马玄子和黑摩勒师徒先行一步,一面唤进店伙,仍作无事人一般,照例开发店账,要还存柜小箱,从容走去。出店到了约会所在,老少四人一同会合,往沙雄的家中走去。到后会见司空晓星等侠士,在沙家快聚了一日。马震坚约诸侠去往西宁别业小住。司空晓星本来也想往青海玉树等地一游,并游览海心山之胜,当即允诺,余人也允随往。只黑摩勒师徒,一个要往江南约人赴会,一个为话已出口,必须往皋兰、凉州等地一行,答应后去。议定以后,又把诸侠所去日、地告知铁牛,令其转告江南诸友,到日赶往。
次早铁牛独自拜别众人先行。马震笑问:“诸兄和这位黑老弟都能飞行绝迹,江南诸位剑侠一请即至,往返迅速,何以要命铁牛前往?”晓星道:“本来我想叫黑摩勒去,可以快些,一则铁牛气盛心粗,想令他多历练历练;二则这里敌党尚未破脸,会前不宜多生枝节。这次西游,本没要他随行,他久候师父不归,仍是寻来,一到便助纣为虐,把封启旺摆布个够,如还在此,定无好事,乐得借此避开。他近来功力精进,虽还不能一气飞行,日行千余里并不吃力,回来更是有人携带。你我老友重逢,正作良晤,没的为他惹事,败我清游之兴,故此将他遣走。黑摩勒以前也是到处闯祸,近来年纪日长,已有分寸,即便出点花样,也能自了,不须为他操心了。”
马玄子笑道:“其实西北这伙无赖,依我之见,早该下手除去。也是狄梁公力主宽大,说他们既未公然犯我,由他去吧,以致姑息养好,日益猖狂。借着老郅这一约会,将他们聚在一起消灭,倒是快事。不过老郅只是受了他侄儿蒙蔽,本人并还不差,连他毁去未免可惜。此事只川东五老于他昔年有恩,能使听命,且等到时再想法子保全吧。”
黑摩勒笑道:“怪不得马老前辈在店里和他喝得那么高兴,还说要到他老鹰巢子里去痛饮十天呢,原来想保全他,先安个根。只顾你老人家饮酒尽兴,却累小侄在房上多吃了好些土沙,封启旺也多受了好些活罪。”
马玄子道:“你还是娃娃,知道什的?他已百岁以外的人了,能保持这多年的盛名,是容易事么?他所炼剑气虽非正宗,生平并未做什恶事。贼道常明元一点左道邪法也非他的传授,以前原是华山派妖人火扇子尹节的门下,入门才只两年。妖师受同党之托,欲乘滇西派教祖凌真人师徒灵峤仙府赴筵,青螺峪仙府空虚,前往扰害,不料一到便吃留守的门人擒住,送了性命。贼道自知入门未久,只学会了几样寻常妖法,此时峨眉、青城、滇西各派剑仙各在修积外功之际,高人辈出,最是盛极,妖道连飞剑都未炼成,如何敢在川、湘、滇、黔诸省停留?先赶到北五省做强盗。他武功本好,又会一点左道小术,越发猖狂。仗着各派剑仙踪迹多在西南,五台、华山两异派气运未尽,还不到消灭他们时机,轻易不往北方来。这两派妖人和他又有师门渊源,虽嫌他资质不佳,不肯收到门下,多少有点照应。遇上时他又善于趋奉,益发有恃无恐,奸淫杀抢,无所不为。
后来峨眉派与五台、华山三次斗剑,一千妖邪诛戮殆尽,一面官家因他作案太多,搜捕也急。这时他费了若干心力巴结,才又拜在华山派一个妖道门下,刚换道装不久,新拜妖师便在峨眉后山丧命。因听传言,各正派还派门人北来搜除余党,贼道自知危机将发,立脚不住,南北逃亡了好些年。几次遇见正派中人看破形迹想要除他,全仗机智诡诈,对方又是正派中后起人物,较易蒙混,才得脱身。事有凑巧,贼道生平专烧冷灶,昔年无意中帮了郅成一个大忙,后问出是老郅爱侄,益发倾心结纳,对他叔侄年有礼敬。老郅年老昏庸,喜人恭敬,已三十年未离故土,不知他的恶迹,小郅又说他为人如何义气,贼道又不远万里前往拜见,事前早把老郅脾气摸清,一见投机,彼时就想拜师学剑。因系初会,老郅已多年不收徒弟,恐其不允,未敢冒失,这时无处投奔,忽然想起西北边荒可以隐身避祸,便投了来。老郅童身无子,钟爱郅成,生平言出必践的人,竟被说动,收他做了徒弟。在天王庄住了两年,受不惯老郅拘束,又由小郅代为说项,准其出外建立寺观。老郅本是道家门人,自然赞同。本意为他在近处建庙。他恐相隔天王庄近了不能畅意,假说兰州金天观主是他师叔,寺观现成,自己手边又有不少资财,无须师父出钱,辞别出来。那金天观主被他花言巧语所愚,收留下来,又有不少造孽钱可以济恶,不久便把大权揽过,暗害观主,将庙占为己有。老郅被他瞒得紧紧,反对他十分爱重,如非所炼内家剑气非童身不能登峰造极,几欲把平生所学尽量传授。这次恶迹虽然败露,但是老郅护短大甚,宁折不弯。我和他虽只数面之缘,倒颇喜他为人豪快,只想因他把西北这些敌人妖邪聚在一起,来个一网打尽,为许多前朝宗裔志士遗民去掉危害,却不愿伤他,但知他性刚好胜,到时没个下台,非拼老命送死不可。恰巧他爱酒如命,比我还厉害,我有时还装得点酒不闻,他却每日非此不可,一生未遇对手,见我好量,自然投缘,这才借酒与他交结,先和他成了朋友,不特保全一个成名多年的老人。他为人真实,胸无城府,还可在他那里得到未来那些敌党的虚实,岂非一举两得么?”
司空晓星笑道:“马玄兄足智多谋,平日游戏三昧,神出鬼没,外表偏如此沉稳厚重,真是贤者不可测了。”马震笑道:“人道马二哥心狠手辣。照今日对老郅这番深心,可知天性仁厚,平日只是疾恶,对方稍过得去,便加爱护不肯伤害,比起川东五老中那位哑行者孙老先生,不差得什么。”马玄子笑道:“敌党颇有能手,只恐这次大漠庄五个老汉也不能放他们安闲呢。其实有这五老弟兄,再加上塔平湖小主人和淳于姊妹已够,连梁公都不必惊动,无须再请陶、吕诸兄。如非这些老友难得相聚,我先前就想不令铁牛走了。”
晓星道:“马玄兄,你是不离穿云顶不知敌人底细。我在梁公座上,闻报敌党受了仇人奉禄,多年无功,新近又闹了一次假令符,受人责难,益发不是意思,亟欲寻塔平湖的晦气。碍着梁公和你,惟恐不敌,未敢发动,暗用卑词厚礼,去往滇边铜人岭,请昔年峨眉漏网的一干妖人,大约不久必要发动,便无此事也有一场恶斗,梁公因危机隐伏,自己不怕,已命塔平湖小心戒备。这些妖人近年气候将成,如何能轻视?陶、吕二兄久意想寻梁公叔侄叙阔,正好两便,不特他们,连秦岭三老也同请了。”
马玄子道:“原来如此,这就莫怪了。不过我想雷坛大会只是开端,前听人言,滇边几个余孽现正广收门徒,意欲复兴彼教。本年八月,正是他们死灰复燃,首次开山收徒之期,未必在会前赶到。梁公素来韬晦,名头虽大,只是门人子侄和大金、二金两个神猱造成,本人自来未与妖人交手。对方不知深浅,当他不过有口飞剑,养有两个通灵猛兽,门人子侄武功到家而已。我更剑术平常,无足为意,就来,也只两三个略会妖法飞剑的门徒。真正大举前来,恐在他开山以后哩。”晓星道:“梁公也如此说,到底多加小心,有备无患的好。”马玄子道:“那个自然。就便无事,诸老友得因此与我们快聚上一年半载,也是好的。到了约会,我们量敌出战。如就是眼前这些敌党,陶、吕诸兄不会不露面么?”
众人原定午饭起身,说时沙雄的饯行盛筵已自设好,来请入座。马震急于邀众侠到西宁别业畅饮三十年前的陈酒,忙着起身,知马玄子、晓星二老侠均是海量,恐一举杯便无休歇,当日又难起身,不令主人备酒。众人知他意诚,匆匆吃罢便即上路。除沙雄家离镇近,恐夏、吴等敌人事后发觉众人曾在沙家居住,万一背约生事报复,兼要探查敌人动静,必须留守,黑摩勒是往省城游历外,余均作一路,往西宁而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