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忽兰忽失温之血 [7]
云水和尚叹道:"朝廷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锦衣卫闹得满城风雨,名声已经坏了,再说,组织过于庞大,人员太杂,吃饭坏事的占了绝大多数,皇帝就算有心改造他们,只怕也是事倍功半,干脆另起炉灶,反倒要容易些。再说了,这个新的组织好象也兼有监查锦衣卫的职责。"严子乔道:"既有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云水和尚道:"我也是才听随军的太监说的。不过,听说皇帝有意让自己的心腹太监来主持这个新的组织,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打定主意。你还是早作准备,免得到时侯失了方寸。"
严子乔长叹一声,道:"就算没有这回事,我也准备此次回中原后就离开了,不仅要离开朝廷,也要离开圣火教,离开江湖。打打杀杀的,十几年了,现在想起来,有时侯都不敢相信年轻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抱负。"云水和尚忽然用一种很严肃的声音对严子乔道:"这么说,你退隐之心已定?"严子乔道:"是。"
云水和尚道:"正巧了,和尚有两件事情要请你帮忙。"严子乔道:"不用说,我也晓得是什么事情。你又想修你的上方禅林吧?我也不能说这件事情不能做,可你要想把上方山恢复到北辽火焚之前那么宏大的规模,怕只能是空有宏愿而已。你在朝廷里化缘,化了几十年了,也没化到几个钱吧?"云水和尚轻轻笑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和尚胸中自有百万金银,到时侯只要你帮把手替我扛就行了还有一件事情,你是想破了头也猜不出来的。"他忽然改用"传音入密"对严子乔说了几句什么,严子乔失声道:"怎么,他真的没有死?"
云水和尚传音道:"小声些!我现在已经把底都交给了你,你说,帮不帮这个忙吧!"
严子乔沉吟再三,终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传音道:"这肯定又是你那位不甘寂寞的师兄干的好事。"
这回云水和尚笑出了声:"一点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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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七,午初二刻。忽兰忽失温。
皇帝的心情显然很不错,他的脸色虽一直很凝重,但拧重之中,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是怎么也不难看出的。
远远的天际,横亘着一带山岭,那是阿鲁浑河和图拉河的分水岭,也是忽兰忽失温大草原上地势最险要的地方。
据侦骑的报告,玛哈木的大帐,就在那一带山岭后面。
玛哈木一定还没来得及逃走,对这一点,皇帝有绝对的把握,因为他根本没有给玛哈木留出逃走的时间,而且他相信,玛哈木一定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并不是明军惯用的战法。
自寅末出兵到现在,沿途明军还捉住了十几名瓦剌人的散骑,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来的情况是,玛哈木现在根本还无意与明军决战,他认为明军现在还没有到给养困难、士气低落的时侯,他派出撒不帖儿的目的,就是想把明军的主力引开。
皇帝必胜的信心越发强烈了。
他微微侧目,看了看跟在身边皇太孙,察觉到皇太孙非常紧张。十几岁的年轻人嘛,初临战阵,都是有些紧张的,可当皇帝发现严子乔和云水和尚这两个人的神色也很有些紧张时,心里有些不悦,但这不悦很快就又被因决战即将到来的激动而冲淡了。
毕竟,他们并不清楚他这位天子为这次决战作了多么周密的布置──就在昨晚御前议事之后,他就已派人给刘江送去了一道密旨,命令刘江停止对撒木帖儿的追击,率军向忽兰忽失温靠拢,切断玛哈木向东逃窜的路线。
"骑士哨腾,若遇寇东走,即瓦剌之人诸阿鲁台者,西走即阿鲁台部下往瓦剌者,须并执之。盖虏情多诈,不可不察"只要玛哈木无法与鞑靼大酋阿鲁台联合起来,皇帝就已胜算在握了。连远在靼靼的阿鲁台的因素都考虑到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那一带山岭已越来越近,皇帝勒住了缰绳,缓缓扫视着拱卫在他周围的数十员大将,发出了第一道进攻的命令。
无风。骄阳似火。
长空一碧如洗,如脚下这一望无际的青色。
齐膝深的野草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泽,自皇帝驻马的土坡上,一直蔓延到天际。
三万匹战马在这茫茫的青色草原上铺开,武安侯郑亨、都督马旺、程宽、全玉各率所部精锐骑兵,高速向山岭冲击。
只要占领了这个制高点,明军几乎就将立于不败之地。
山岭之上,寥无人踪。
玛哈木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已经逼近到眼皮底下的十几万明军,那么,这位久经征战、有"沙漠雄鹰"之称的瓦剌王,究竟在做什么呢?
皇帝端坐马上,一道一道简短清晰的命令自他口中发出,十余万明军在数十员虎将的率领下,分为左、中、右三路,有条不紊地在大草原上展开了作战的阵形,缓缓向前推进。
武安侯郑亨的大旗已经逼近到山腰,山岭那边还是一片沉寂。
严子乔忽然自马背上站了起来,一丝凉意从他脊背上炸开,刹那间散部全身。
寂静的山岭上,竟似闪动着一种凛冽的杀气,一种只有真正的武功高手才能感觉到的杀气,一种虽然隔了这么远却依然能感觉到的杀气。
几乎是在刹那间,严子乔已意识到,玛哈木的骑兵肯定已经在山岭上作好了埋伏,玛哈木早就作好了与明军主力作战的决定。
大军沿途捕获的那些瓦剌散骑,很可能只不过是玛哈木特意扔出的诱饵,玛哈木的用意,就是要诱敌深入,而他早已占据了有利地形,以逸待劳。
可惜,现在察觉这些,已经晚了。
严子乔转向皇帝,刚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看见皇帝脸上自信的笑意已在刹那间僵住。
狂风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起。
风中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远远的,严子乔听见了一阵清晰、整齐而坚强有力、动人心魄的弓弦扣发声。
那是瓦剌人弓箭的第一阵齐射。
暴烈的喊杀声、或急促或悠长的撕裂人心的惨叫声、惊涛般汹涌的马嘶声忽然之间就充溢了整个天地,苍凉的胡茄声、沉郁的鼓声、激昂的号角声掠过翻滚摇曳的野草,向四面八方散开。
刚才还寂无一人的山岭上,转眼之间就飘扬起数百面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漫山遍野的瓦剌骑兵似山崩般从山顶直压下来,似潮水般从四面向明军包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