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十五章 避祸 [2]

  王自用心中大喜,口上却道:这少年如此武功,料来摘人首级,亦是如探囊取物。过几日我在王大哥面前保举此人,拨一营人马给他,也好教他有用武之地。到时他若勇冠全营,为王大哥器重,二位还须尽释前嫌,视如兄弟。话音未落,刘国能霍地站起,恶狠狠道:恐怕自用兄见不到他勇冠全营了。王自用故作惊诧道:这却为何?刘国能不语,右手不自觉地扶在刀柄之上。王自用微微一笑,也不再问,缓步回到座中。

  众人闹了半晌,嘉胤渐渐生厌,于是命人解开自成绑绳,着数名喽罗手执棍棒,将周、李二人哄赶出营。一干头领见李自成手扶周四,面色阴沉,都生畏惧,独献忠一人兀自豪饮,恍若无事一般。

  李自成与周四踉跄出营,数名闯营将士已牵马在营门口等候。李自成扶周四上马,旋即跳上马背,一干人打马扬鞭,直向闯营奔来。周四见众人都沉默无语,李自成更面色铁青,神思难测,不觉轻叹一声,心生怅惘。

  正奔时,李自成忽勒住战马,回望主营方向,凝眉道:今为群小所凌,此终生之辱,实不敢忘。它日我若忘形自骄,图慕小利,望诸位以此事警我,自成定当铭感。他深悔前时为些许小物,而与献忠做蝼蚁之争,这时既有所悟,胸襟顿时一阔。当下自一人身上取过弓箭,手指数丈外一株碗口粗的枯树道:今日我摒弃小勇,合当祈告于天。现若一箭射中此树,便是上苍洪慈,已允我以大事!说罢弯弓搭箭,飕地射去,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树身。

  李自成见了,抛弓大笑道:勾践尝胆吞吴,韩信忍胯拜将,我此番受些小辱,又何足为耻?自今日起,我当上应天命,去弊固志,以待狂澜!说罢环视四方,好似周遭已立了千军万马一般。后自成数临死地,几欲坐毙,而心坚如铁,毫无所动。单以此论,较献忠、汝才等辈得势即猖,计阻则降,实胜过百倍。

  周四见自成重又神采飞扬,也自欢喜,打马上前,立在自成身边。李自成轻拍其肩,意示嘉许,旋即策马向前。一干人紧随其后,不大一会儿,已至闯营。

  高迎祥闻自成归来,心下稍安,大步出帐,立于帐门前等候。李自成望见迎祥,慌忙下马,紧走几步,跪倒道:自成愚佻,有辱闯王威严,乞望治以重罪。高迎祥扶起他来,微笑道:嘉胤无识,献忠挑拨,自成无端受过,我心实有不安。李自成心存感念,手指周四道:这是自成结义兄弟,虽非同胞,情却犹胜骨肉。搀周四下马,来到迎祥面前。高迎祥凝视周四,点头道:宗敏归营,已赞此子重义。所谓无信不立,无义不行。少年若此,实属难能。说罢亲解腰间佩剑,送到周四手中,目光殷切道:望与自成同心,共扶闯营。周四见迎祥面貌虽陋,目中却满是宽慈之意,自是大感亲近,当下连连点头。李自成站在一旁,亦为迎祥宽厚所折,由是对迎祥忠心又有所固。

  高迎祥欲抚自成之心,随命摆酒置筵,与周、李二人饮于帐中。一干头目纷纷入帐,陪酒言欢。

  周四伤重难捱,只与迎祥饮罢一杯,便恹恹停箸。刘宗敏起身道:小兄弟为人仗义,令人好生相敬。我与自成情同手足,今日也愿交你这个朋友。说着举杯邀饮。周四感其相救之恩,挣扎而起道:今日无刘兄相助,恐已死于乱营。合当我敬刘兄三杯才是。倒酒三杯,仰面将一杯喝下。刘宗敏见他喝得爽快,哈哈一笑,也陪着干了一杯。周四烈酒下肚,热血涌了上来,险些冲口而出。他虽知难胜酒力,却不愿当众食言,又举起一杯酒,硬生生倒入口中。酒未入肚,一口淤血便反了上来,呼地溅了一桌。众人一惊,相顾不解。

  刘宗敏见周四伤重至此,忙上前道:兄弟无须多饮,日后谋一醉不迟。周四热血喷出,恐失了自成脸面,又端起一杯酒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一杯水酒,略表寸心。说罢并不迟疑,一口将酒喝下。他淤血既出,胸腹逆气稍平,这一遭酒水下肚,虽仍灼热如火,却已无前杯之状。

  刘宗敏见他神情大是痛楚,心中一热:这人大是可交,此后我当以兄弟视之。拉住周四双手,重重地握了一握,便即走回座中。众人见此一幕,也自心折,均不由对这少年另眼相看。

  高迎祥恐周四伤重不支,于是对自成道:你二人数日劳乏,宜早些回帐歇息。我这里有众兄弟相陪,原不寂寞。李自成会意,亲扶周四出帐。众人知闯将被辱,这时都不愿失了礼教,数十人一同送出帐来。李自成含笑道别,与周四走入自家帐中。

  周四浑身疼痛无力,入帐即倒于榻上。李自成心生怜惜,亲手将被褥铺就,服侍周四躺好,自己也宽衣解带,上榻与周四并卧同枕。二人这一日饱经磨难,早已疲惫不堪,说不几句,相继睡去。帐外人喊马嘶之声虽响,二人却酣然入梦,毫无所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夜深人寂,万籁无声。周四睡梦中伤痛发作,遂被搅醒。他睁开眼来,见帐中漆黑一片,便不坐起,正思翻身再睡,突见帐外闪入一人,直似鬼影一般,向榻前疾掠过来。他吃了一惊,起身喝道:谁!这一出声,那人已知其所在,但见青光一闪,长剑已至其胸。周四大骇,猛地仰倒,剑锋贴其额头擦过。

  那人一剑刺空,并不撤剑,腕子一抖,剑尖向下挑落。周四卧在里榻,眼见再难躲避,把心一横:我便不活,也要唤醒大哥,助其冲出帐去。竟不理会来剑,左手抓向剑锋,右手猛推自成。那人似知他武功甚高,这一剑虚实不定,暗藏了数式灵动后招,浑不料他会不顾性命,以身相迎,一惊之下,只道他另有歹毒招术应变,连忙撤剑换式,横扫过来。周四大急,惟有束手待毙。偏这时自成受惊起身,嗤地一声,这一剑正削在他右肩。

  李自成大叫一声,翻身跌落榻下。来人听出自成声音,似乎极为惊恐,纵身而起,向帐外窜去,随听帐外有数人脚步声响,只转瞬间,便没了声息。

  周四呆坐榻上,竟不信那人真地离去,愕然半晌,方知适才是真非幻,忙上前搀起自成道:大哥伤得可重?李自成右肩血流如注,忍痛道:可看清来人面目?周四摇头道:不曾看清,但看他使剑手法,似是白天与我比武的那个道士。李自成惊道:果是此人么?

  周四想了一想,点头道:他剑法重意无点,招式图变而流,那是不会错的。李自成微露恐慌道:王嘉胤貌似诚厚,原来居心这般叵测!看来我兄弟日间徒受羞辱,并未消灾免祸。

  周四正待问时,却见高迎祥与几个亲兵大步入帐道:适才寻营兄弟见几人由此远窜,不知说到这里,借一亲兵手中火把光亮,忽见自成浑身是血,惊道:难道那几人是来营中行刺?李自成愤然道:闯王可知行刺之人是谁?高迎祥听他话外有音,皱眉道:莫非是别营的弟兄?李自成冷笑道:显道刘这等夜行鼠辈,又怎配做我闯营的兄弟?高迎祥道:你看清确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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